「讓肅文進來。」裡面傳來誠郡王毓秀的聲音。
肅文趕緊繞過屏風,見誠郡王毓秀正站在一個雞血紅大插瓶旁,手裡拿著一張紙,正微笑地看著他,卻不見那七格格。
「參見王爺。」肅文打千請安。
「免禮,呵呵,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正想派人去尋你,可巧你就來了。」毓秀笑道。
這麼快就聽到了咸安宮的消息?這耳目,也太靈了吧!
肅文一施禮,「還請王爺周全,今天事起倉促,戴教習恰逢有事外出,咸安宮眾學生一時打鬧過激,才引起毆鬥,以致毀壞御賜之物,實非有心為之,還請王爺見諒……」
「咸安宮打鬧?呵呵,八旗以馬上得天下,八旗子弟如果坐而論道,那有國子監、翰林院即可,皇阿瑪也不會同意六叔開設這所官學了。」毓秀竟毫不在意,他看看肅文,「我明白你的意思,今天過節,皇上賞賜了不少物件吧?呵呵,皇上以寬仁待天下,咸安宮失火,那麼大的事情,都不曾外死一人,這件事,你盡可放心。」
見他這樣說,肅文心裡一塊石頭轟然落地,有誠郡王作保,想來不至於責罰得太過苛重。
「七皇姑身子不太舒適,適才,德仁堂的岳子瑜剛走,聽說,前陣子賣得大火的避瘟丹是你所開的方子,他對你很是推崇,」毓秀笑道,「既然你來了,你就來給七皇姑診一下脈吧!」
他手一揚,那手裡的紙就飄落在地上,「這些御醫,號稱聖手,卻凈開些虎狼之葯,我明白他們的想法,怕治不好怪罪下來,才用猛葯,可是也要對路才好,這葯不對路,不是把人往死里醫嗎?即使對路,也要慢慢調治!」
瞧病?御醫都瞧不好,德仁堂的當家的都瞧不好,要我來?這岳子瑜太是奸滑,這不是拉我當替死鬼嗎?
肅文急忙推辭,「王爺,我……」
「跟我來吧。」那毓秀竟是朝東廂走去。
肅文看看他,只好跟著走進去。東廂房鋪設得很是奢華,但房裡卻瀰漫著一股葯香,那床榻的帘子已是放下,隱約可見七格格宏琦斜靠在大迎枕上。
「七姑,咸安宮的肅文來了,他的醫術,連那岳子瑜也很是佩服,要不要請他一試?」
「來都來了,那就試試吧。」帳子里伸出一支玉手,膚白細膩,肅文沒來由感到一陣口渴,心裡一陣激動,那大珠小珠參差滑落的聲音是那麼悅耳動聽,他大著膽子走上前去。
一個宮女趕緊拿過一個墊枕來,肅文方才把手輕搭在上面,他感覺那手也是微微一動。
看著七格格的纖纖玉手,雪白肌膚,肅文又是一陣心動,他趕緊收攝心神,聚精會神把起脈來。
其脈沉弦,顯而易見。
「請問格格,是否舌苔白膩?最近這些日子,是否一吃飯就犯噁心,胸口發悶,口裡發苦,嗓子發乾,有時心慌難受,頭暈腦脹?」
「嗯,這些癥狀都是有的。」那聲音依然好聽,病中卻不減清亮。
「稟王爺,學生認為這是肝氣犯胃的癥狀,脾胃主運化受盛,是水飲停於胃脘之證,水飲阻隔影響肝氣運行,肝氣不暢,由氣及血,血分不暢。」
「請王爺移步門外,學生有些問題想單獨詢問格格。」肅文道。
「這?」毓秀有些作難。
「你去吧,在我的府里,還怕什麼不成?」七格格倒也爽快。
看那毓秀走出去,肅文問道,「請問格格,月葵是否兩三月一次?每次量都特別少而且顏色比較暗?」
帳子里的人,卻是有些沉默,俄頃才道,「是。」聲音卻小了很多。
「您的病就是水飲停於胃脘加上肝氣不暢,依我看,治病先治本,當行水散痞,引水下行,小半夏加茯苓湯主之。」肅文道。
呵呵,反正這麼多人都沒瞧好,也不差自己一個,肅文倒是沒有多大的壓力。
「好,你把方子開出來。」七格格道。
肅文起身走到一旁,幾筆就寫出了方子,這時,毓秀走了進來,「就兩味葯?!」他有些不悅。
「不,是三味葯,還有生薑,一定要放足,切成銅錢大小,這七付葯下去,我估計,格格噁心發悶等癥狀就會好轉,吃完我再看。」
這病確實也需要再瞧,但肅文心裡也有個小心思,他是想能再睹芳顏,再聽佳音。
「那,皇姑,我們先到外面,您好好靜養。」毓秀道。
「嗯,你看著,不拘什麼東西,賞肅文吧。」七格格道。
與毓秀從東廂來到大廳,肅文問道,「王爺,格格這病,就是心煩焦慮而起,我看格格的性子,卻是個爽利豁達之人,……」
毓秀長嘆一聲,「七姑這病啊,……」他似有難言之隱,「不過,你是說對了,成,就用你這方子試試!抓藥去吧。」他順手把方子遞給內監。
「前日朝堂的爭論你聽說了吧?」談完病,毓秀卻直接談起了體用之爭,「你有什麼看法?」
這儼然就是朝堂對奏的格局,肅文看看毓秀那少年老成的臉,不斷斟酌著措辭,「朝堂爭論,各執一端,雙方都似有道理,此時,恰似一天平,雙方似乎勢均力沉,但如有一重物壓下去,那格局馬上就會發生變化?」
「如何變化?」毓秀眼睛一亮。
肅文看看他,此人是皇子,他肯定最理解皇上的用意,看他的樣子,是迫切想推行新的教育,開辦咸安宮官學,皇上也是支持的,否則也不用親臨月試現場,為自己掌燈賞靴,這分明是在給咸安宮官學造輿論,自己不過是那個輿論的載體而已。
但,既然皇上是支持體用並重的,朝堂上爭吵為何不站在端親王一邊?
「咸安宮官學,目前已成各方操控的……戲台,學生以為,最穩妥巧妙的辦法還是從咸安宮入手,這裡面,咸安宮的官學生學得再好,其實是不管用的,重要的是要有對比……」
肅文已是感覺話有些多。
「戲台,這詞用得好,呵呵,對比,嗯,就是這個思路,嗯,對比。」毓秀笑道,他看著窗外那綻放的石榴,「對比才能顯出誰是劣果,誰是好果。」
皇阿瑪與六叔就是心地仁慈,才想出咸安宮一條路來,期望和平推進,唉,可是,歷朝歷代改革,哪有不流血的道理,哪有人頭不落地的時候,毓秀暗自搖頭,但這些話,只能深埋心裡,卻不可對肅文和盤托出。
「如何對比,你可有章程?」毓秀笑道,「坐。」
肅文斜簽著坐下,這些話他本是想對端親王面陳的,不過,這毓秀與宏奕是一體,索性今兒就全說出來算了,「當然是與反對最厲害的人進行對比,比如庄士敏看重的國子監!」
「國子監?」
「王爺試想,國子監的人精通四書五經,也精通於八股策論,如果咸安宮官學能壓倒他們,且又在事關國計民生的大事上高他一等,那朝中反對的大臣還有什麼話說?」
「對,先斬了他們引以為傲的根基,為官嘛,本來就是經濟世務,只讀死書是不行的,這也有共識,對,對,對――」宏奕越說越興奮,「我即刻回宮面見皇上,你們咸安宮馬上就要季考了吧?好,索性就安排在季考。」
本來,依毓秀的想法,下一步,敦請宣光帝,強行推開,不換腦袋就換人,或者乾脆把反對者的腦袋換個地!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不過,看來還有他途。
「王爺,季考如果咸安宮拔得頭籌,那就佔得先機,即成輿論,然後推行,就象從上往下劈竹子,勢不可擋;如若咸安宮不能勝得那國子監,也可先選幾省進行試點,而後一點一點鋪開,這樣阻力會小得多。」
「好!」那毓秀竟是一拍掌,「這是老成謀國之道,肅文,想不到你竟有如此大才!」
肅文不禁老臉一紅,這都是前世看《新聞聯播》琢磨的,呵,不過,能琢磨出來也是本事。
兩人竟是越說越投機,天傍黑后,毓秀才回宮。
自此以後,肅文感覺與毓秀越發親近,那毓秀也覺著肅文才華出眾,可堪大用。
第二天,成文運親自到場,在眾目睽睽中,宣布了處理結果,戴梓擅離職守,疏於教育,著罰去兩月俸祿,仍留咸安宮任教,咸安宮全體官學生停兩月錢糧,記檔,如有再犯,打出咸安宮去。
著任命肅文為咸安宮三所九十名官學生總學長,圖爾宸為甲所學生學長,麻勒吉為乙所學生學長,墨裕為丙所學生學長,協助教習,維護紀律,……即刻執行。
眾人紛紛向肅文等人祝賀,肅文一邊笑著答覆,但不禁又想起昨日的事來,忽然,一個念頭湧上心頭,昨日只見格格,病中,理應駙馬也在身旁,可是,駙馬哪裡去了?
……………………………………
……………………………………
季考安排在五月中旬,禮部親自主持,考場設於順天府貢院,國子監一同參加,同一時辰,同一地點,同一試題,彌封、謄錄、校對、閱卷,也與會試程序一模一樣。
當成文運當眾宣讀這一消息,咸安宮官學眾學生很是興奮,這是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也是一個嶄露頭腳的機會,上次月試皇上就親臨現場,親賜賞物,這次考試規模更大,規格更高,皇上肯定會再次蒞臨。
幾乎所有學生都自發投入到備考中來,因考試課目只有三場,一場是四書五經,一場是作詩,一場是策問,因此,這幾日,竟是忙壞了兩位副總裁秦澗泉、張家驤,忙壞了教習蔣光鼐,雖然求教者眾多,但三位教習樂此不疲,也希望在季考中咸安宮能力壓國子監,拔得頭籌。
肅文也很是投入,這些畢竟都不是他的長項,春日的夜晚,月明風靜,小蟲叫錚錚,他感覺到渾身上下竟然一陣燥熱,他起身走到院里,搖起軲轆想拿一桶井水洗把臉,可是,井裡竟冒出聲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