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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鬥雞斗計

  「喔喔喔——」


  窗外傳來陣陣啼聲,葉府迎來一個新的早晨。


  穿堂里一張細窄的椅榻上,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頭睡得正香,雞啼聒噪擾了好夢。


  這丫頭閉著眼睛翻了個身,把被子胡亂的往頭上一蒙,呼吸間又進入了睡夢鄉。兩隻玉足卻是從被腳下伸了出來,粉色的褲腳直褪到了膝蓋上,露出蔥肚般白生生的小腿,腳趾甲上數點紅艷艷的丹蔻,嬌艷欲滴。


  在丫頭若有若無的鼻息聲中,一道身影在昏暗中起身穿衣,從內室里悄然而出。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特意放緩了腳步,嘴角勾起一抹壞笑偷偷藏起了什麼,隨後又躡手躡腳的出屋掩戶而去,屋中又恢復了寂靜。


  朦朦朧朧中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匆匆而來,推門進屋來到椅榻前,在丫頭身上焦急推了兩記。


  「小姐!你還在貪睡,少爺出門好一會啦!」


  是個溫婉的女聲。


  「嗯——,再讓我睡會兒,剛頭遍雞叫,時辰還早得很呢……」半夢半醒之間,丫頭的身子扭了兩下,含糊不清的哼哼著,突然猛地一驚,抱著被子站了起來,瞪大眼睛嗔叫道:「什嘛,葉展出去啦?怎麼可.……哎呀喜翠,你怎麼沒有攔下他呀!」


  「這.……小姐,連你都攔不住少爺,我們這些下人怎麼好攔?不過,今早好涼的,少爺又是大病初癒,萬一再受了風寒可了不得哩……」


  這段時日,不知怎的,來往京城裡的外鄉人員中,遼東人愈來愈多,也不知是發了什麼難。這喜翠正是新近被丫頭收留進葉府的丫鬟,官話裡帶著濃濃的遼東口音,呢噥轉折間又有說不出的甜糯清新。


  喜翠一句話還未說完,丫頭已撲通一聲推開椅榻,赤腳趿鞋奔向屋裡,扯開門鑽進去一通好找。


  「要死啦!要死啦!哥哥才讓我逮回來沒兩天,又要偷溜去他的鬥雞坊哩。喜翠,我們趕緊送件厚衣服去,要是哥哥再染了風寒,他得挨爹爹一通好罵!」丫頭面帶愁色地說道。


  房間里一陣猛烈搖晃,雞飛狗跳像是要散架一般。正在喜翠錯愕間,終於見丫頭扯著一領襤衫,滿臉喜色地鬆口氣走出來,「找到啦,我們現在去找少爺!」


  丫頭一向與府里的下人交情不錯,尤其是與喜翠頗為熟稔。此時喜翠卻把目光閃到一旁,臉色微微有些發紅。


  「小姐.……剛才我聽喜子他們說,少爺從房裡溜出去的時候,短衫露頂、髮髻凌亂,而且氣喘吁吁、汗出如漿,樣子古怪得很.……」喜翠沒由來的一陣羞澀氣短,就好像親眼見到了那一幕似的。


  再一看丫頭那邊,卻是咧嘴瞪眼,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她實在想象不出自己的哥哥此時是個什麼樣子。在丫頭眼裡,哥哥已經中了舉人,馬上就可以進士及第,是正牌的青衿士子,怎麼會穿著短衫在大街上飛跑?不戴帽子就算了,居然連一頂頭巾也不戴,簡直是有辱斯文、有辱身份!

  從小到大,作為葉府的養女,丫頭一直把葉向高當做親生父親一般看待,更是像個姐姐一樣看護著葉展(儘管葉展比丫頭要大兩歲,汗——)。喜翠已經說得很明白,哥哥已經『氣喘吁吁、汗出如漿』,跑得一定非常辛苦,萬一病倒了可怎麼辦?

  「真是的,哥哥好好念書考取個進士不好么,怎麼會喜歡鬥雞這種無聊的小玩意兒?」丫頭略有稚氣的臉上滿是鄭重之色,「上次在鬥雞坊被那隻大公雞啄的滿身是傷,都還沒好利索,這一大清早的又急慌慌跑出去……咦,喜翠,我的鞋衣(襪子)呢?」


  緊接著,屋內的門帘一陣晃動,一聲尖叫突破裡屋傳到院內:「啊——!葉展,我跟你沒完!」


  正廳里,正和汪文言商討事情的葉向高被嚇了一跳,兩人起身朝著後院走去。


  「姽嫿,出了什麼事,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


  「爹爹,哥哥……哥哥他又偷溜出去了,還拿我的鞋衣墊桌腳.……」丫頭走出屋來,先朝著葉向高跟汪文言施上一禮,隨即一臉委屈的埋怨道。


  「好啦好啦,我當是甚麼事情,展兒幹這種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怎麼還這麼一驚一乍的。現在有客人在場,你也不知道收斂一下,哪裡還有大家閨秀的樣子?」葉向高頗沒面子的輕斥道。


  「哈哈哈,葉兄也不必太介懷了。令千金這乃是真性情,可是遠遠的勝過那些唯唯諾諾的府千金們呢,旁人求還來不及得到您這樣的福分呀。」汪文言從善如流,眼珠轉得飛快,如是誇賞。


  「對了,哥哥一定是回他那鬥雞坊看鬥雞去了,我去找他回來!」


  說完,姽嫿朝著兩人施完一禮,回過頭去拽上喜翠,兩個人抱上厚衣服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唉,這兩個孩子,總是這麼不讓我省心。」葉向高拉著汪文言再次回到正廳,繼續道:「青幫那邊,雖然不知道姬郁非葫蘆裡面賣的什麼葯,但是我相信他不會做糊塗事,一定是要有大動作了。」


  「就怕這次青幫要玩火自焚嘍。」汪文言端起茶杯抿上一口,「青幫這幾天日日笙歌、鶯鶯燕舞,從媚仙樓、合歡坊接妓子去土地廟的轎子是一頂接著一頂。並且信誓旦旦的以為丐幫和紅封教都是外強中乾,青幫可以隨時滅之。外面的人都覺得這青幫如此驕傲自大必將自掘墳墓、不能久存。」


  「幫派之間的爭鬥,我還真不敢定論什麼。」葉向高略略琢磨了片刻,搖一搖頭,「畢竟青幫陡然轉性,其中必多有古怪,一時令人難以想通裡面的原因。我的人一時半會也沒傳來消息,想必姬郁非的計劃十分機密。」


  「我在丐幫的朋友已經傳遞來消息,他們與紅封教約定好近幾日就將聯合對青幫出手。不論這青幫賣的是什麼關子,在兩幫絕對的實力碾壓之下,都不會有好果子吃的。恐怕,葉兄與楊漣大人的一番苦心栽培要覆水東流了啊,這對付紅封教的重擔最終還是要落回到丐幫頭上。」


  「唉,若不是這丐幫實在貪得無厭,總是借紅封教之事換取自己的利益,我又怎麼會另尋他路?但願這次,姬郁非和青幫能自謀多福罷。」葉向高嘆息一聲。
……

  城南門頭這裡,葉展開了一間鬥雞坊,果不其然,他正在這裡。葉展一向對鬥雞有著濃厚的興趣,他認為鬥雞不光是一種娛樂,更是勇氣與俠義的象徵,也許在旁人看來這是飆狂至極的,但是他只認『當年重竟氣,先佔鬥雞場』的理兒。


  鬥雞由來已久,都是用以善打善斗而著稱的打雞、咬雞或軍雞,兩雄相遇或為爭食,或為奪偶互相打鬥,可置生死於度外,戰鬥至最後一口氣。有詩云:「裂血失鳴聲,啄殷甚飢餒;對起何急驚,隨旋誠巧怠。」


  鬥雞坊在剛開始時就只有一個鬥雞坑,漸漸地南來北往各種『雞王』、『天雞』匯聚挑戰過來,一連鬥上數次,斗個你死我活、糾纏不休,鬥雞坊名聲也就傳開了。


  鬥雞坊的鬥雞雞爪雞嘴上都戴著各種設計的鐵鉤利針,身上披銀戴甲煞是好看。經常因此殺得滿地是血,鬥雞也就更加刺激。據說葉展重金請來的訓雞師賈亮乃是唐代鬥雞大家賈昌的後人,頗有些訓雞的門道。


  每到了鬥雞的時候,賈亮都會頭戴雕翠金華冠,身穿錦繡襦絲褲,手執鐸拂,引導群雞氣宇軒昂的走到場地中央。在他的指揮下,群雞進退有度、顧盼生輝,猶如戰場上的將軍,勇往直前,不叨得對手雞血長流決不罷休。戰鬥結束之後,賈亮會命令手下群雞按勝負關係列隊,接受完眾賭客的檢閱,然後再整齊劃一的回到雞舍中去。


  今日場上有一隻鬥雞叫做『殺青』,紅脖子紅冠,嘴上的鋼針前八縷呈喇叭狀張開,那脖子粗的就如同人的手臂一樣,就是人也經不住它啄在要害上。上次就是這隻鬥雞啄紅了眼才誤傷了靠得過近有些入迷的葉展,導致他身上現在還有傷未好。


  這才半日不到,殺青已經啄死了四隻對手。不少人都是抱著一舉暴富的心思只壓殺青的對手,想著買多賠多,結果鬥雞被啄死後,這些人只能是悻悻的離開。


  葉展最喜歡的便是殺青,看它斗得有些累了,便招呼夥計將殺青送回了籠中。那是一個紅木雕花的鬥雞籠,約有半人高,上頭兩個扁擔扣,竟然像是個轎子一樣。透過帷帳,葉展寵溺的看著殺青,這隻鬥雞也在看著葉展,絲毫沒有面對主人時的忸怩之態。一人一雞看了有一會,賈亮端著用羊刀切好的肉條送到殺青面前才算結束。


  葉展轉身回到前廳,儘管雞王殺青已經下場去了,但是前廳的鬥雞依舊十分的熱鬧。葉展在一個鬥雞坑駐足看了半天,看那隻名叫刑天的鬥雞,它也是聲名在外的。此刻正和一隻渾身通紅的外地鬥雞挑戰者膠著廝殺在一起。坑外人群吵吵嚷嚷,圍得里三層外三層。


  「啄它!啄它呀!」不時有人拍手叫好。


  刑天脖子里的羽毛炸了起來,整個腦袋像是膨脹了兩倍,恐嚇著那隻外地雞。葉展知道,放在以往的話,刑天羽毛一張,不出片刻,對手就會被啄死。


  果然,這次還是一樣,刑天的脖子猛一前突,直擊對面那隻外地雞的天靈蓋,這是鬥雞最常用的套路。往往都是要啄殺幾十下才能令對手落敗。但刑天的嘴巴上帶著張開的利針,這些細長的針極容易刺入對方的眼睛。


  刑天每次啄出都針對對手的眼睛下手,似乎是知道利針的用處似的。對面那隻渾身通紅的外地雞,面上帶著鐵甲,從下巴處極為刁鑽的翻出一根倒刺來,有手的中指那般長,彎曲勾上。在刑天啄過來的瞬間,立即飛起用這根倒刺去刺殺刑天的脖子。


  鬥雞之間一旦論起狠來,下手極重。刑天啄到對手的腦門上,火星乍起,引得眾人一片叫好聲。同時,外地雞一下刺中了刑天的脖子,再往前一點便可以刺進肉去。


  周圍的人張大了嘴巴,就在以為刑天難逃一死之際,刑天猛地后跳,立即連帶著外地雞一陣踉蹌扯倒在地,刑天一下子就啄進去了對手的眼睛,一連數下,外地雞瞎了眼連同雞血都飆上了半空,四周的賭客們立即興奮了起來。


  葉展打了個手勢,吩咐夥計去收第二輪賭金,這隻看似威武的外地雞一受傷,賠率很快扶搖直上,之前買定的人紛紛倒戈。


  坑裡,外地雞靠著僅剩的一隻眼睛垂死掙扎。刑天兇猛的發動攻勢,在四周人喝彩的聲浪中,像是能聽懂似的,如同吃了槍葯一般,一連十幾個飛起連啄。鋼針和倒刺在空中交擊,兩隻鬥雞都撒開了血。


  儘管刑天已經穩穩佔了上風,但是這隻外地雞的倒刺的角度非常致命,每一次刑天都能避開最致命的攻擊,可是這根倒刺裝在外地雞的下巴,刑天是看不到這個角度的。它攻擊的時候,幾乎每一次都會在外地雞揚起脖子躲避的時候被割到,自己整個脖子上已經血流如注。


  終於,殺紅了眼的刑天抓住了一個極其好的機會,猛地連啄三下,在那隻外地雞整個身子往後跳躲的時候,從脖子上拉出了一條大血口子。外地雞隻走了兩步,就有些站不住了。刑天痛打落水狗,上來對著外地雞的腦袋就是連續攻擊,外地雞跌跌撞撞的逃竄,躲到角落裡去,外地雞的主人主動認輸才算罷。


  所有人開懷大笑的大笑,嘆氣的嘆氣。


  夥計進入場內,一把抓起外地雞的脖子,就往外拖出去丟給了外地雞的主人。刑天也被送回雞舍緊急接受救治,新場立即開始,新的鬥雞被帶上來。


  葉展正欣賞的看著刑天,外面響起腳步聲。一名夥計快步走到葉展身旁附耳說道:「公子,剛剛發現丐幫與紅封教領著大批人馬直奔城南來了。」


  「今日.……就斗到這裡吧,閉門,歇業一天。他們打他們的,我們不要攙和的好。」葉展有些咳嗽,擺了擺手道。


  「是,公子。」


  外面,晌晴的日頭不知何時早已消失不見,漫天的烏雲黑壓壓沉下來,樹上的葉子亂鬨哄的搖擺。一滴、兩滴、三滴,開始下雨了,之前街道上整齊的腳步有些慌亂了。


  「嘩啦啦——!」雨下的更大了,凹凸不平的地面已有雨水積滿的小水窪了,濺進水窪的雨水盪起一圈圈小波紋。


  春雨暗暗塞峽中,早晚來自楚王宮。


  「哥哥——!」鬥雞坊遠處,姽嫿的聲音遙遙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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