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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悄然離去

  清晨,紅彤彤的太陽躍出地平線,燦燦的陽光滑過山丘,落在土地廟前,撒在姬三兒身上,盡顯萬物蓬勃之象。


  當太陽不知道射下多少縷光暉的時候,姬三兒醒了。


  這一夜似乎過得頗為奇妙,姬三兒彷彿做了許多的夢,有夢到自己的養父,也有夢到歡喜街的瓜娃子們,當然,那個明眸皓齒的可愛女孩也有夢到。


  姬三兒好久沒有睡過這麼舒服的覺了,一直以來顛沛流離,刀尖上舔血。不知為何,昨晚上就像把這一輩子的夢都做完了似的。


  令姬三兒頗為回味的不是這些,而是另外一個夢。


  姬三兒夢見自己上了戰場,金甲披身,紅袍飛舞,指揮著千軍萬馬黑壓壓的殺向賊人。


  鋪天蓋地,漫山遍野,積屍累累,血色茫茫。


  饒是姬三兒再心狠手辣,睡夢中卻也驚詫了,恐懼了,失色了。


  醒來使勁甩了甩腦袋,姬三兒對自己越來越不滿意了。


  究竟自己要做什麼樣的大事,就這樣渾渾噩噩的苟活著?


  姬三兒捫心自問,仰著脖子又像是在質問上蒼。


  終於,姬三兒不再去想這些事情了,他始終覺得: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活動了一下筋骨,伸了下懶腰,姬三兒就用這半睡半躺的姿勢隨隨便便打發了一夜時間,此刻正是酸痛難當。伸手一摸,草席已經滾到了身下,帶著些許溫熱。


  姬三兒不知為何,這一覺醒來心情愉快的不得了。想著女孩淺淺的笑,就想進去再看她一眼。


  遺憾的是,廟裡空蕩蕩了。


  盛蟹湯的破鍋被洗刷的很乾凈,墜在窗口靜靜地曬著陽光。砌灶的磚石被用心的重新擺布一遍,旁邊摞著一小捆枯木枝,上面還沾著少許的寒霜,似乎是一大早就撿進來的。


  土地廟內內外外被打掃得很乾凈,姬三兒竟未發覺到,他感到頗為詫異。以往稍微有點風吹草動都會把他驚醒,今天這是怎麼了?

  不知不覺間,姬三兒嘴角的弧度已經露出點點慘白。


  兩姐弟走了,走的悄無聲息,連聲招呼都未打。


  姬三兒有些懊惱,惱女孩走的時候都沒有告訴自己,但自己又搞不明白為什麼別人走要告訴自己呢?


  姬三兒簡直就是個矛盾的綜合體,別人猜不透他,他也搞不懂別人。


  「三爺——三爺——」


  遠遠地,姬三兒就聽到有人嗷嚎,聽聲音,難不成是來尋自己的?


  姬三兒暗忖著。


  「三爺!」


  姬三兒轉過身去,只見一個蓬頭垢面,渾身髒兮兮的叫花子大喘著粗氣,怯怯的看著自己。


  見姬三兒轉過身來,乞丐不由自主的,便把那將要邁進門的腿立即收回來,使勁平復著自己的胸口,生怕自己的喘息聲再大點便會惹惱了眼前這位爺似的。


  「你叫我?」


  姬三兒抱著個膀子,頗為弔兒郎當的問。


  「可不是嘛,正是稱呼三爺您。」乞丐滾了滾喉嚨,小心的諂媚道。


  「說罷,何事?」似乎對這個稱呼很是受用,姬三兒的眉頭緩下來。


  「夫……******被人擄走了—」


  「砰——」


  姬三兒臉色頓時一變,一把掐住乞丐的脖頸,死死砸到了牆上,牆皮掉落下許多來。


  姬三兒額頭上青筋快要爆出來,惡狠狠道:


  「老子窮要飯一個,何曾娶過親?你這廝再滿嘴胡說個試試?」


  「不……不敢吶。小的.……小的昨日見到那位姑娘與三爺關係似乎匪淺,當時還想,莫不就是三爺的夫人?如今三爺一說,是小的錯了.……小的不該自作聰明,該死,真是該死!」


  被死死按住的乞丐臉色慘白,見姬三兒瞬間變得凶神惡煞起來,七魂六魄都好像沒了準兒,全身上下除了脖子不能動,四肢,脾臟,上下左右哆嗦個不停。


  「是她?」姬三兒腦海中頓時補出女孩皎然的形貌,手勁松下來,又急切問道,「她咋么了?」


  乞丐臉色漲得發紫,姬三兒乍一鬆手,腦中頓時充實了起來,只是還不住的咳嗽。但乞丐不敢怠慢,一邊喘著粗氣一邊道:


  「小的,小的今早醒來,看到夫……那位姑娘領著小孩正往城西去。不巧的是,一個少爺模樣的帶著五六個隨從恰走出春樓來,見到姑娘便調戲上去。」


  「然後呢?」姬三兒冷冷的問道。


  「那姑娘心裡也是害怕罷,就沖那幾人喊『你們.……瞅莫?』。然後那幾個隨從就上來捏姑娘的臉蛋,姑娘死活不肯,罵他們『腦瓜兒有病』。我一看,這情況不對啊,就抓緊來告訴三爺您吶。」


  「他們在哪兒!」咯吱咯吱的攥拳聲響起,姬三兒眼中火光乍現。


  乞丐見這神情,差點嚇懵,哆哆嗦嗦道:「在里仁街.……」
……

  姑娘被擄走了。


  姬三兒找到傻根的時候,是在城郊的護城河堤上。


  傻根被吊死在河邊的一棵白楊樹上,繩子死死勒進他細細的脖子裡面,把身子扯得異樣的長。


  只看了一眼,姬三兒就知道傻根已經死透了。幼小的屍體懸在樹上,在晚冬的風中微微抖動。


  晃過來、晃過去,盪鞦韆一樣。


  已經是正午時分,河堤上冷冷清清的,一個人都沒有,空氣中瀰漫著大雜鍋的香氣,在離河堤十幾步遠的地方還凌亂的散著一些腳步。


  傻根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他的臉已經被打爛了,從臉上那些橫道的爛口,姬三兒能知道是用棍子拍的。他嘴巴里所有的牙齒都被打碎,下巴被打掉了一半,血從嘴巴滴落到身下的土裡。


  傻根沒有閉上眼睛,他的眼睛還是睜開著的。


  姬三兒彷彿看到了在河邊,一群人用力拿著棍棒,一次一次惡狠狠的拍在這個孩子的臉上。而這個孩子沒有閉眼,每一下的血花,每一次的猙獰,都看的清清楚楚。


  姬三兒看著傻根的眼神,自己眼神也陰沉了下來,心中的焦躁在一個瞬間幾乎扭曲的要裂開。


  逃過了一次又怎麼樣,還是死了。既沒有死的舒服一點,也沒有獲得任何的公道。這個世道有多少人和傻根一樣,無論怎麼努力,都不會有任何的希望。


  所以,大部分人都沒有活下去的必要,有機會死的話,就應該乖乖的去死才對。


  姬三兒想到很多之前被他殺死的人,在臨死之前的眼神,他就更想不明白了,為何有那麼多的不甘,不死的話,你們活著又能怎樣。


  冷冷的想要轉身離開,走出幾步,姬三兒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又轉回身去。


  他來到傻根的屍體前,看著傻根的手,左手似乎有一些異樣,像是死死的攥著什麼東西,握成一個拳頭。


  姬三兒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傻根的左手掰開,一塊絲帛從傻根的手中掉落出來,落到了下面的血土上。


  隨風飄了幾下,便是要往水中落去。


  姬三兒上前幾步,在落進水裡之前,一腳踩住,把絲帛撿了起來。


  看著絲帛,姬三兒一下就愣住了,忽然他就明白了,心中從所有的血脈中,噴薄出一股狂喜,他開始大笑了起來,一開始只是抽搐,似乎只是內心想笑,但臉還不太相信的那種。


  但隨即,姬三兒撕心裂肺的笑了起來。


  他看向天,沒有看到養父,沒有看到傻根,也沒有看到任何大羅神仙,他只看到一大片即將遮蓋住太陽的雲翳。


  「老天!」姬三兒大吼了起來:「你真是瞎了眼么!你給我看著罷!」


  聲音在角落裡回蕩,沒有人回答他,也不會有人回答他。但姬三兒依舊吼的滿頭是汗。


  姬三兒轉頭看著傻根,傻根也似乎在看著他,像是對他笑。


  所以姬三兒不由自主的又笑了起來,他爬到樹上,把傻根解了下來,在地上拖著。從哪裡撿來一個簍子,便把傻根丟了進去,然後背起竹簍,往土地廟走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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