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街酒樓
公元1618年,萬曆四十六年,二月,凌晨。
湛藍的西天,夜色尤未收盡,殘存的七八顆辰星,還在徒勞地放射出蒼白的光芒,東邊的天空卻已流動著幾縷透明的彩霞,預示著一輪紅日即將普照大地。
在這光明與黑暗平分秋色之際,紫禁城似乎化為了一簇簇虛幻而又崢嶸的剪影。在戰火紛亂的北蒙、西域、南疆、東海、這裡,顯得頗為祥和。
忽然,從那剪影的褶隙里,冒出來一句蒼涼的呼聲:
「天——下——太——平啰——」
緊接著是一串鈴聲,這聲音在紫禁城遊盪了一陣,很快又寂然,原來是更夫在報五更了。
很快,街道上便有了零星的幾個人,漸漸的又多了起來,都是些早起做生意的小商販。滿大街的熟悉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的響起來,「包子嘞—熱騰騰的包子!」「大餅,正宗的西安府大餅—」
「棉油—喂——」賣油郎吆喝著從街這頭挑到那頭,然後又走向另一條街了。跟早飯不相干的人也趁著這股子熱鬧勁使勁招攬著生意,「巴盆巴鍋——」補鍋匠操著模糊不清的方言沖行人喊伙著。
小孩子也早早的跟著自家大人起床來,無所事事,便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塊嬉戲。嘴裡念叨著坊間流傳深遠的民謠,「可笑嚴介溪,金銀如山積,刀鋸信手施。嘗將冷眼觀螃蟹,看你橫行得幾時。」
幾個小孩子一邊唱一邊跳,鬧著鬧著便追打起來,絲毫沒有注意到路人異樣的眼光。
「砰-」碎石塊從胖男孩手中擲出,其他孩子鬼得很,扭了扭身子就避過去了。但是石頭可沒長眼,速度不減,直愣愣的砸在了還在小巷口酣酣大睡的姬三兒的額頭上。
「他娘的!」姬三兒疼的淚珠子差點掉出來,揉搓著腦袋從地上捯飭起來,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幾個鬼頭正在偷笑,不由得怒氣橫生。
但是遲遲不見姬三兒過去『報仇』,只是惡狠狠地瞪著他們。
原是幾個伙夫不知道何時朝這邊過來,正是收攤來接孩子的幾個父親。見是姬三兒,原本樂呵的神情頓時凝固下來,轉而換上了一副警惕且又警告的神色。
幾人深知姬三兒不是個善茬。
「你這廝想做甚?」其中一個人故作兇狠的問道。
「哼。」姬三兒抱起個肩膀倚在牆上,「幾個瓜娃子拿石頭丟我,你看我這腦袋。」
幾個伙夫一瞧,還真是,姬三兒的額頭上居然鼓起來老大一個包。這幫小祖宗可真能惹麻煩,惹誰不好,偏去招惹這個活閻羅!幾個大人心裡暗氣。
「這樣罷,姬三兒,明兒早俺給你留四個包子,莫計較這些瓜娃子,好么?」剛才問的人這樣商量道。
「也好。」姬三兒覺得范不著為幾個孩子惹惱了幾人,畢竟不容易再謀個新地方乞討,還能白混四個包子吃,這樣甚好,甚好罷。
幾個伙夫領上自家孩子匆匆離去,片刻不想多呆,姬三兒背過身去啐了一口,「老匹夫。」走的幾人面上雖『教訓』著自家孩子,心裡卻也是暗暗咒罵姬三兒這個臭潑皮。
這姬三兒是出了名的記仇,可謂是睚眥必報,你要是為難他他就整你,保不齊惱羞成怒殺了人都可以。反正惹了他就是引火燒身,躲都躲不掉。
像前幾日姬三兒剛來歡喜街的時候,幾個臭乞丐故意刁難他,結果第二日被人發現擰斷脖子吊在了牌樓上。
可畢竟時局動蕩兵荒馬亂的,官府的老爺都被皇帝一個高興發配充軍去了,死幾個叫花子根本不會來人管。但歡喜街的街坊們彼此都心知肚明,覺得姬三兒腦袋裡缺根兒筋,不講道理,都不想跟這人較勁。
…………
傍晚,夕陽透過天宮的陣雲,往紫禁城投射下一簇簇的霞光。那萬頃宮殿,一片金,一片藍,一片紅,一片綠。如火如血,變幻莫測,詭異萬端。
大明的晚冬仍然令人瑟瑟發抖,冷風夾著寒意,威風八面地掠過大江南北,卷著一片又一片無人理睬的枯葉,分赴萬家各戶,散出蕭索的通報。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歡喜街最大的酒樓,醉仙樓。最後殘存的一隻風鈴,抖索著,似乎發出凄悲的呻吟。那鈴聲又不禁令人聯想起更夫的打更聲,擴散著無窮的寂寞。
醉仙樓的許多柱子,由紅變褐,由褐變白,油漆片片脫落,柱子被白蟻蛀蝕中空,已是一座搖搖欲墜的危樓。樓瓦上白草黑苔,傾訴著無盡的歲月滄桑。
然而,樓上遊人依然若無其事,紛至杳來,推杯換盞,把酒言歡,渾然不知大廈之將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