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甚丑
這一念,就是一個時辰。如姨娘瞧著玉潔頭點點的,似是困極了的模樣,輕聲笑了笑,畢竟還是個孩子,適才還鬧著要等蔣夫人回來,給夫人看寫的字兒,這會兒就撐不住要睡了。輕輕放下書卷,叫了奶娘來,將蔣玉潔抱回到自己的小房間,又讓翠雲打了熱水來,親自給玉潔凈了面,除了繡鞋,蓋好了錦被。
如姨娘放輕了手腳,轉身走到了小几子前,掃了一眼桌上的紙,抄的是小兒常看的三字經,有幾個字很是有幾分肅正意味兒,舉著一張張看了過去。蕙娘無精打采地四下里看了看,對於一個小女孩兒的房間,還真是沒什麼興趣,突地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蔣玉潔竟是醒了,蕙娘這一個四處張望正撞進了蔣玉潔眼中,嚇得差點沒有驚叫出來。這可真是人嚇鬼嚇死鬼啊!蕙娘還以為,蔣玉潔生了什麼傳說中的陰陽眼,瞧見了自己呢!定了神細瞧,蔣玉潔分明是直勾勾地瞧著如姨娘的背影呢!蕙娘不由心中暗笑,這小孩倒是有意思,對著姨娘倒是比親娘還親上幾分啊,這麼直勾勾瞧著是不舍嗎?不,不對!這會兒,蔣玉潔的眸子可沒有半點清澈,裡頭翻滾著的全是蕙娘看不懂的深沉,蕙娘只覺得雞皮疙瘩慢慢爬上了自己的手臂,如果鬼也會有雞皮疙瘩的話,再要細看,蔣玉潔又已經閉了眼睛,蕙娘暗道了一聲,這蔣玉潔很是有幾分邪門。如姨娘看了看,挑了一張寫的比較好的,這才掩了門,步入院中,瞧著院中月色溶溶,左右無聊,適才那書還未看完,不由回去繼續看起了書。
這一看,竟是不知道什麼時辰了,翠雲湊了過來,取下如姨娘手中的書,輕聲提醒:「姨娘,咱們也該回耳房了,今兒這麼晚了,老爺定是不會來了的。」
如姨娘左右看了看,幸得室內原就只有她們主僕二人,暢宜居本來就比較大,現在晚了,倒是透出一份冷清來。她又不甚贊同翠雲的話,只拿回了書,「今晚,我等的可不是老爺。倒是沒想到,夫人回來的這麼晚。」復又抬手揉了揉眉心,瞧著翠雲疲累強打精神的模樣,不由道,「你先去休息吧,給我拿一杯濃茶來,我且再等等。」
翠雲咬咬牙,正欲開口作陪,如姨娘已是有些不耐地揮了揮手,「下去吧,我這也沒什麼好服侍,早些休息了,別同我扯嘴皮子了。」
翠雲只得無奈地笑了,自家姨娘這會子倒是有些像豆蔻年華的少女了。嘴裡勸著,「那姨娘可得答應了,看了這兒不看了,天兒晚了,看書費眼,再好看的書,又不是沒得看了。」
如姨娘胡亂應了,早就投入到書里去了。翠雲只得搖搖頭,斟了一杯濃茶,到底不敢真的下去休息,只立了在如姨娘身後,反正瞧著自家姨娘現在怕是全心全意都在這本勞什子太川遊記上了,一個人在這兒只怕到底不妥貼的。出了什麼事兒,還不是做奴婢的不是。罷了,罷了,只願著夫人早些回來吧!想到這兒,翠雲望著院門的目光不由更是熱切了幾分。
翠雲沒有等待太久,不久就聽見院門那兒傳來了些許動靜,不多時,方才見了紅袖扶了夫人打了盞昏暗的燈籠,朝著來了,妃色的裙角在昏暗的燭火中若隱若現,配上夫人常年蒼白的面色,就像是隨時要隨風而去一般,翠雲心中嘀咕了一聲,又瞧了自家姨娘,仍是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不由輕聲提醒了夫人來了。
蔣夫人進了廳,瞧見起了身端端正正行了大禮的如姨娘,眼中不由多了一絲嘲諷,正被蕙娘一鬼瞧在眼中。
蔣夫人開了口,細軟的嗓音總是多了一份嬌怯,少了幾分當家夫人應有的做派,只聽她自坐了主位,不緊不慢地讓如姨娘起了,隨意坐了。
如姨娘只挑了夫人左手下第一個位子坐了,「妾身,近日在夫人這兒住著,多有叨擾了。」
蔣夫人似是累極了一般揉了揉眉心:「無妨,玉兒既然同你投緣,你在這兒住著多看顧寫也是好的。」
如姨娘恭敬應了,又取了那張大字遞給了蔣夫人,「夫人,你瞧小姐今兒寫的這字,小姐這麼小,這字就寫的這麼端正了,必是下了苦功夫練過……」
蔣夫人瞧了一眼,卻也不接,打斷了如姨娘的話:「嗯……這字甚丑。」
如姨娘愣了愣,只訕訕笑了,不接話。:
紅袖看了蔣夫人神色,只笑著圓場,「我們夫人的意思是,既然小姐有心學字,那可得找個師父好好教了,一開始不得章法的學了,只怕後來的字就難寫的好看了。」
如姨娘順著下了台階,「嗯,小姐畢竟還年幼,夫人……也別太過苛求了。」
蔣夫人看了如姨娘一眼,「她既是同你玩的挺好的,那就有勞如姨娘了。你不用擔心我不痛快。」頓了頓,復道,「老爺也不會不痛快,這府里上上下下包括蔣玉潔也都不會。」
蔣夫人說的輕巧,明明依舊是一副嬌柔嗓音,落在如姨娘耳中卻似聽著像是掉入了諷刺的泥淖,端的不是滋味兒。瞧著蔣夫人一副勞累的模樣,如姨娘也識趣地告了退。正要步出廳子,卻聽見蔣夫人不知喜怒的吩咐了一句:「這紙拿去丟了罷!」
如姨娘一頓,到底生生忍住了自己回身再惹是非,只強迫著自己離了廳。翠雲察覺到自家姨娘,似是受了什麼打擊,整個人懨懨的,掙扎了一番,還是解釋了一下,「姨娘,夫人不是不喜你,只是……」
如姨娘似是出了神,只打斷了翠雲的話,「適才,夫人回來后,有沒有去到小姐房裡查看一二?」
翠雲小心打量了自家姨娘的面色,如實道了,「倒是沒瞧見。」
如姨娘一下子握緊了翠雲的手,面色一下子難看起來,「翠雲,夫人慣常是這樣的嗎?這般……冷心冷情?」
翠雲微微皺了眉毛,看了眼四周,夜色沉得像是要吞噬掉無論是污濁的還是華美的東西,「姨娘失言了,奴婢豈敢編排主子的不是。」
如姨娘深深看了翠雲一眼,只道:「我原以為世間最慘之事,莫過於身不由己,沒想到,似小姐這般孑然一身有時也是令人唏噓不已。」
翠雲帶了幾分懇求,「姨娘,慎言,慎言。可不敢說這樣的話。」
「你不用怕,夫人……」如姨娘回頭望向蔣夫人方向,「她必定不怕被人知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