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有妖 名喚梓啟（二）
柳鈺顫抖著收回手，放到眼前看了看。
是了，自己就是這個墓碑的主人，玄王，也可以說是辛梓啟。明明已經魂魄消散了，可卻不知為何，居然重生了。
雖然變成了一個十六歲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可他還是很驚喜。
他，辛梓啟，重生為人了。是人，而不是什麽魔。
原本以為，這具人類的軀體是絕對沒有什麽機會進入到妖界來的，可誰想得到，今天他居然還真的進了妖界，而且……來到了這個曾經親手埋葬了兩個青梅竹馬的地方。
柳鈺轉身望了一眼另外兩個小土包，下意識低喃出聲。
“雪妖，狐兒……”
裴輕雲很守信用地照他所說將他的玉佩埋在這個雪狐和雪妖都在的地方，整了一座衣冠塚，讓他不再孤單。
可是現在，明明已經重新獲得生命的他，還不如墳墓裏的這個他。
徹底放手青雲以後，到底該何去何從呢。
妖界，怕是早就已經易主，況且自己現在這個身體並沒有任何的法力，所以已經不能再繼續守護妖界了。
人界，雖說他還有一個家，但是那個家裏的父親和母親並不是自己真正的父母，總歸還是會有一些隔閡的。
柳鈺垂眸失神著，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不遠處有一個漸漸朝自己接近的人。
“你是誰？怎麽會在這裏？”那人俯身將手中東西悉數放在三個小土包前，繼而輕輕地搭住柳鈺的肩膀，後者聞聲忽地愣了愣，回頭對上那人的雙眼。
“你是……人類？怎地會闖入妖界？”那人收回手，曲起食指放至唇邊，皺眉默了默，而後重新伸手摸了摸柳鈺的頭發：“小弟弟，這裏不是你能久留的地方，回去吧。”
“你也才比我大上兩三歲吧，不要叫我小弟弟。”柳鈺撥開那人的手，扶著墓碑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繼而一聲不吭地轉身走了。
那個人……不是冥雅麽？
可是，她怎麽還在妖界，沒有回餘暇派麽？
柳鈺腦中回想起方才見到的冥雅的臉，臉色比以前略白，眉心隱約印著淡淡的彼岸花額飾，一雙原本清澈毫無雜質的墨色瞳孔，現在卻變得通紅。
她這是……妖化的形態。
想到這，柳鈺心中一動，腳下一滯，再次回頭望了一眼冥雅，卻見她背對著他，將她方才帶來的東西一一擺開放在玄王的墓碑前。
那都是他最愛吃的東西。
心中略一躊躇，柳鈺最後還是沒有就此離開，而是尋了塊離她最近的大岩石，悄悄躲在後麵觀察著她。
“梓啟師兄，我又來看你了。”冥雅微笑著靠在梓啟墓碑前，下意識伸手將墓碑環住，就好像緊緊地抱住梓啟一般：“你以前眼裏心裏都是青雲師妹，我無論如何都接近不了你。隻有現在，我可以像這樣抱著你。可現在的你這麽冰冷，我怎麽都捂不暖呢……”
柳鈺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冥雅她……這是喜歡他的意思麽……
“梓啟啊，你還記得嗎？你剛來餘暇派的那天，我剛好因為做了錯事而被我爺爺罰跪搓衣板。他是餘暇派名望較高的長老，所以就算是對待自己親孫女也是如此地嚴厲。”冥雅繼續抱著墓碑，任由輕風撫亂她的發絲，“而你雖說剛來餘暇派，還未開始修煉法術，可本事卻已經不小了。你見我跪得一臉痛苦的模樣，便悄悄地施法將我膝下的搓衣板替換成蒲團，還替我把風，怕我跪蒲團會被爺爺發現。那時候，我看著你的背影，就覺得你一定是一個可以依靠的人，也是一個溫柔的人。
後來啊，我的這個猜測被證實了。你的確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即使你在我們當中修為是進步得最快的那一個，也從不因此而驕傲半分，你對大家永遠都是笑盈盈的，還會任勞任怨地為他們做事。
其實那個時候我就在想，要是你的這份溫柔能夠隻給我一人就好了。於是我求爺爺，讓師尊收我為徒，成了你的師妹。雖然我們並不是同一個師傅，但畢竟我還是朝你接近了一些。可你對大家始終如一，也沒有對誰好上一絲一毫，我便隻能漸漸地放棄了這個想法。
你知道嗎，大家都說，誰若是能夠被梓啟喜歡上，那一定很幸福。我自然也曾期待過自己會被你喜歡，可我知道這不可能，因為你跟大家不一樣，你的眼中，沒有愛。雖然你很溫柔，永遠笑眯眯的。而時間久了，那笑容卻顯得越來越虛假。
可是，誰知道後來青雲師妹會出現，那之後，你的溫柔幾乎都給了她。你的笑，在她麵前永遠都很真實。漸漸地，我感到自己離你越來越遠，雖然一開始就沒有真正接近過你就是了。
我知道你喜歡她，所以我啊，很明智地選擇深深隱藏自己這份堅持了五年的暗戀……”
冥雅還在不停地講著，或輕輕笑著，或黯然垂眸，回憶裏辛梓啟的模樣好似在眼前變得越來越鮮活。
柳鈺仍舊靜靜地躲在岩石後麵，不知道該擺出一副怎樣的表情，所以一張麵癱臉。
他的確是現在才知道冥雅喜歡他，因為以前的自己眼裏裝不下任何人，所以根本就發現不了這份細微的感情。
可現在……雖然知道了，但又能怎樣呢？
冥雅喜歡的是墳墓裏那個辛梓啟，而不是現在躲在岩石後麵的柳鈺。
即使他現在心中已經徹底地放下了青雲。
“梓啟師兄，原諒我總是一遍又一遍地來這裏跟你提起這些老掉牙的回憶。可是沒辦法，不這樣重複提醒自己，我怕終有一日我會忘記你，忘記我曾經喜歡你的這份感情。”冥雅終於放開梓啟冰冷的墓碑，轉而輕輕撫摸著，“我會……舍不得。”
說話間，柳鈺看見冥雅將腦袋深深地埋進自己的手臂中，雙肩顫抖著，說出來的話都變了音：“梓啟師兄……你是不是再也回不來了……我真的好後悔那時候沒有陪著你……若是為青雲抵命的那個人是我就好了……”
柳鈺看得心中莫名泛起酸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畢竟偷偷摸摸地在這裏看一個姑娘家的流眼淚卻不上去安慰安慰，有些說不太過去。可是他現在已經不是辛梓啟，又有什麽理由與義務去安慰冥雅呢。
左右又猶豫了一會兒，柳鈺終於還是搖搖頭，離開他現在待著的地方，朝冥雅走去。
“喂。”他抬手搭上冥雅的肩，後者愣了愣，下意識回過頭來，一張小臉上早已經是梨花帶雨。
意識到自己哭得太狼狽，冥雅又猛地垂下頭去，不讓柳鈺看見自己的臉。
“你別哭了。”柳鈺輕輕地蹲下身，抬手用袖子溫柔地替冥雅擦去滿臉的淚水，“還是笑起來的時候好看一些。”
冥雅一愣，盯著柳鈺看了一會兒，才猛然回過神來，拍開他的手，朝後一退：“不是叫你回去了麽？妖界不是你這種小少年能夠待著的地方。”
剛才……那一瞬間的熟悉感是怎麽回事……
果然……是因為太思念梓啟了吧，想念他的溫柔。曾經的梓啟啊，也很溫柔地替自己擦過眼淚呢。
“我在妖界遺失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所以暫時不能離開，直到找到那樣東西為止。”柳鈺收回手，臉不紅心不跳地撒了個謊：“但我在妖界沒有可以依靠的人，姑娘，能請你收留我一小段時間麽？”
其實一開始看見冥雅現在這幅樣子之後，柳鈺就留了些疑惑，冥雅她明明是餘暇派弟子，是人，怎麽會妖化呢。
他得將這件事弄清楚才行。
“我不能答應你。”冥雅調整好自己的情緒，繼而一臉平靜地一揮袖袍，轉身便走。
“如果我說我要找的這樣東西是辛梓啟的遺物呢？”柳鈺並不著急，望著冥雅的背影隻是淺笑一番，“……冥雅？”
冥雅腳步十分配合地瞬間停下來，接著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柳鈺走至冥雅身前，意料中見她一臉震驚的模樣。
“你到底……是什麽人？”
“在下柳鈺。”
“我是問，你跟梓啟師兄到底是什麽關係？”
“普通朋友的關係，隻是恰巧聽他提起過你而已，所以才會認識你。”
“他在別人麵前……提起過我？”冥雅愣了愣，似是不敢相信一般，伸手指著自己。
“是。”柳鈺笑道：“他說你是個十足十的跟屁蟲，總喜歡一直跟在他後麵，追著他喊梓啟師兄。”
“還不是因為以前不懂事，想著這樣可以讓他習慣有我的日子。”冥雅垂眸苦笑。
“……”柳鈺張張嘴，似是有話想說，但最終還是咽了下去，沉默一會兒，又開口道：“那你是同意收留我了麽？”
“妖界可不比人界，凶險往往是料想不到的。你最好一直待在我身邊，不然，難保會一不留神丟了小命。”冥雅收斂起笑意，繼而再度一臉平靜地甩袖，離去：“等你找到那樣東西之後，就馬上離開。”
“你還是這麽善良啊，冥雅。”柳鈺輕喃一聲，隨即淡笑著緊緊跟上前方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