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內憂外患又起
陛下的身體暫時還看不出太大的端倪來,隻是近身伺候的人知道他會時常吐血、發熱,而這也成了郭太後的一塊心病。
從得知陛下的病情以後,郭太後就暗中命郭家眾人四處搜羅珍稀的醫學古籍往尚藥局送,試圖從中找出一點治療的線索。而塵積多年的長閣,因為其中頗有一些孤本,她也命親信去整理,然後將其中的醫書送去給梁禦醫看。
就在郭太後發現陛下的發病次數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的時候,尚藥局有了新的進展。
在長閣找出來的一本孤本裏頭,找到了一個失傳已久的方子,或許可以治愈陛下的病。但年代久遠,關於病症多少有些語焉不詳,梁禦醫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而且,那方子裏頭有一味珍貴藥材,生長在昆侖上之上,十分難得,世間難覓其蹤。
梁禦醫將這件事匯報給了郭太後,郭太後道:“恒兒是哀家唯一的子嗣,也是大唐的帝王,若恒兒這個時候有事,恐怕朝局又會動蕩不安。所以隻要有那麽一點點的希望,哀家都得去嚐試。哀家這就命人去尋藥,你看這藥需要多長時間能配得?”
梁禦醫苦笑一聲,“若真是這樣簡單,老夫就不必來向太後娘娘說,早已派了藥童出去尋藥了。這藥不但難得,更是難於保存,采下來必須在兩個時辰之內配藥,不然將藥效大減,無甚用處了。”
郭太後沉吟了片刻,問道:“那麽尚藥局……可還有信得過的人能辦這件事?”
這個方子本身就已經失傳已久,書上寫得也不是很明確,連梁禦醫自己都沒有十成的把握能把藥成功地製出來。即使製出來了,也未必就能確保治好陛下的病。作為尚藥局最好的禦醫,他並不認為還有誰能勝任此事。
梁禦醫並沒有回答,他沉默了片刻,像在做一個極大的決定,然後向郭太後深深鞠了個躬,道:“老夫活到這把年紀了,該看的,該享受的,都已經經曆過了。老夫親自請纓,願前往太行山替陛下配藥!”
郭太後吃了一驚,他這把年紀,莫說是跋山涉水去尋藥配藥,就算是出一趟遠門恐怕都未必出得了。雖然陛下龍體要緊,可……
“你還是起來罷,陛下的病一向都是你看的,你在哀家身邊,哀家還能放下幾分心。你若出什麽事,叫哀家怎麽辦?”她親自伸手扶起梁禦醫,這二十多年的時間裏,他幫了她和淳太多。
梁禦醫搖了搖頭,似乎還有什麽事情想說,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隻是道:“老夫這衰朽之身,留著也無用。若是舍老夫一人,能為大唐的江山社稷做一點貢獻,便是死,也死得其所。老夫心意已決,太後不必再勸。”
郭太後站起來,向著梁禦醫鄭重地鞠了個躬:“如此,哀家便拜托你了。尚藥局的人,你可隨意挑選,哀家再命二十名侍衛護送你。”
梁禦醫點點頭,沒說半個謝字,拜別而去。
梁禦醫離開之前替李恒開了半年的藥方,然後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在侍衛的護送下離開了長安城。
自知曉李恒的病情以後,郭太後為了不讓他太過於操勞,每天又開始了持續的上朝,垂簾聽政。眾臣不解其意,但太後自先帝駕崩以後便經常聽政,倒也算不得太反常。
這天的早朝,郭太後正與眾臣商議,猜測今年江淮一帶恐又有水患,因此需提前準備出賑災經費。正說著,隻聽得外頭長長的一聲:“報——”
眾人臉色都變了,上朝一向是不許人打攪的,隻除非一件事,那就是六百裏加急兵報,可是隨時打斷朝堂,送進來請皇帝定奪。
郭太後藏在袖底的手輕顫,但她還是保持著鎮靜,命外頭的人進來說。
“啟稟陛下,啟稟太後娘娘,成德反了!”
成德?那片地方一向就不大安穩,從前和鎮海、淮西等幾個地方都有勾結,要反,恐怕也是遲早的事。但郭太後還是有些詫異,“成德怎麽會這個時候反,不是剛剛派了田弘正去赴任,繼任成德節度使的位置嗎?”
那兵士喘了兩口,好不容易把氣稍微順了順,回道:“王庭湊自立為留後,殺了田弘正!”
什麽?郭太後半天才回過神來,先前田弘正去赴任的時候,帶了兩千多牙兵,這不符合規矩,而且朝廷也不允許一個節度使有這麽多自己的勢力,因此不許,遣散了他手下的兩千多牙兵。
哪知道,這才剛把牙兵遣散,田弘正就遇害了。
郭太後的眉頭擰了起來,“怎會這樣?”
那兵士沉默了片刻,道:“據屬下所知,田弘正從前東征西討,恐怕與成德地方的部分將士有舊怨。故王庭湊抓住機會煽風點火,以致於節度使被殺。田節度使正是因為顧慮到這一處,才會帶兩千牙兵赴任以求保全……”
如今朝廷裏的內憂還沒解決,外患又來了。
郭太後忍不住扶額,這到底什麽時候是個頭呢!她身為太後這麽長時間,竟沒有一件不難辦的事,可惜李淳不在了,把這麽一個大明宮,這麽一個大唐扔給了她!
早朝就這樣倉促地散朝,她再也沒有心思去討論什麽未雨綢繆的事,連眼前已經發生的幾件事都足夠她頭痛的了。
在散朝之後,郭太後並沒有馬上回蓬萊殿,她就這樣沉默地坐在已經空無一人的大殿裏,居高臨下地望著底下的空曠,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郭鏦沒有走,他緩緩走過去,繞過紫宸殿的高台,走到珠簾後頭,站在她身旁。
“三哥哥,我總是覺得力不從心……”念雲看見他,兩個食指在太陽穴上用力地揉著,眉頭緊鎖。
郭鏦沉默了片刻,好似在回味她話裏的無奈,良久方道:“你……可有好的人選麽?王庭湊既然已經反了,朝廷總沒有不征討的道理……”
“我知道。”念雲依然保持著揉太陽穴的姿態,眼神越發的疲憊,“可是派誰去?如今朝廷裏,你看看,哪還有幾個可用的人?宮中我還必須留著人,以防萬一,不能把真正能用的人都調開。畢竟……”
郭鏦知道她說的“畢竟”指的是什麽,他是那知道陛下真正情況的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之一。
可是,又能如何?朝中必須留下人來以防陛下出現萬一,那麽王庭湊,難道就縱容他這樣自立為留後,縱容他在成德做當地的土皇帝了麽?他都已經誅殺了朝廷命官,這,就是謀反的罪。
郭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去吧。”
念雲詫異地抬起頭來,“你?”
郭鏦笑了笑,“你不信任你三哥哥麽?”
他在朝中這二十多年,知道樹大招風的道理,而且他身為駙馬,一向都不大顯山露水。但是這麽多年的韜光養晦,念雲相信,文韜武略,這朝中能和他相提並論的人恐怕也沒幾個。
這一次不同於往日,相比地方勢力謀反,朝中的局勢才是更重要的。她並不是不放心或者不相信他,而是此行太過於凶險。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根本給不了他多少人馬,也許隻有幾千人馬,那麽他的安危怎麽辦?
郭鏦似乎猜到了她心裏所想,笑一笑,“念雲,你忘了,咱們郭家是武將世家,也最擅長打以少勝多的仗。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不戰而勝呢?”
他故意把語氣放得很輕鬆,告訴她,郭家的聲譽不能到現在還在倚仗已經去世好幾十年的子儀公。郭家是武將世家,倘若真的找不到合適的人了,眾人可能最後還是會把目光投到郭家來。
與其這樣,不如郭家的人主動請纓。
不戰而勝的當然有過一次,那一次,他帶著她一起出征,那時候薛七喜也還在她身邊。那是三哥哥離她最近的一段時間,他保護著她,親密無間,並肩作戰。
但這一次……這次怕隻是說說而已了。
念雲仍是不放心,“可三哥哥,你若不在,朝中……可怎麽辦?”
他伸出手來,輕輕撫摸她高聳的發髻和發髻間沉重的金飾,“朝中還有大哥。”
大哥襲了父親的爵,他的才略,以及對她的維護,未必會比他差,隻是這些年來她一直同三哥更親近。
她有些憂傷地看著郭鏦,她真是沒本事,過郡夫人的時候總是要他幫忙,做貴妃的時候仍然要他幫襯,等到現在做了太後,宮中再無能威脅她的人,可她還是保護不了他,她還是需要三哥哥為她出生入死。
“就這麽……趕緊定下吧,明日便領兵出征。長安城裏的一切……你多和大哥商量。”
他把手從她的發髻上收回去,向她行了個禮,轉身告退。
大殿的沉重木門打開,外頭的陽光照進來,刺痛了她的雙眸。她在鋪瀉的陽光裏看見三哥哥的背影,高冠博帶,好似一個剪影。
“三哥哥——”
她忽然忍不住,大步跑下那安放龍椅的高台,跑過大殿,在他背後三步遠的地方站住。
郭鏦轉過身來,微笑。
“三哥……”她的聲音忽然哽咽了,“你保重。”
郭鏦笑著點點頭,想了想,又叮囑道:“若是最後你沒有選定四皇子,一定要除掉他,不必顧及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