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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糾結

  那武婕妤微微抬起一張小臉,不知什麽時候早已把脂粉都給擦去了,此時正淚水漣漣,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妾知道自己出身低微,不像旁的姐姐妹妹們家底豐厚,連家中送妾進京的盤纏都是借的,也隻能用宮中供給的衣料和脂粉。少了這一點,別人無所謂,可妾不說沒東西給自己宮裏幾個人打賞,就連一件像樣的衣裳都沒法做來給陛下看……”


  這演技,落落真想給個滿分。要不是一個多時辰以前才見著她囂張的樣子,連落落自己都要相信了。這話也說得漂亮,不單是意指她克扣了她一個人的,倒說得好似她雁過拔毛,隻是別的妃嬪家底豐厚不計較這一點罷了。


  落落道:“宮中向來清明,哪一宮的份例幾何,都記錄在冊,婕妤可以著人到六尚局來核對。隻是今日聽聞婕妤說尚服局給的素錦不合意,所以退了回來。宮中婕妤的份例本是如此,本公主也沒辦法調換。”


  武婕妤抬起朦朧的淚眼,哀哀戚戚得抽噎了半天,這才一副怯懦的樣子,小聲道:“素錦已經是妾能得的最好的料子了,用著都不夠,怎麽可能不合意……”


  李恒連忙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撫,看向落落的眼神便多了幾分懷疑。


  落落在心裏冷笑,昨日才剛剛向她剖白心意的人,今日被身邊的女人哭了幾聲,就暈頭轉向,完全分不清是非了。幸虧她如今隻不過是代管著大明宮的公主,倘若真應了他,做了皇後,還不成天隻顧著內宅宮鬥了?


  她微微冷笑,沒再說話。


  這時郭太後將手裏的茶盅擱在了桌子上,打起了圓場,“多大的事,還鬧到哀家麵前來。武氏,你若是覺得宮中的份例和脂粉錢不夠用,隻管來找哀家,也不用動宮中的,哀家手裏還有些兒棺材本,待會叫玉竹送二十匹素錦到承香殿去,再尋十匹香雲紗、十匹軟煙羅,算是哀家給你的。哀家也乏了,武氏,你先回去罷。”


  武婕妤心裏還是有些不滿意的,她前麵哭訴了那麽多,可太後不單是幫著解釋說春夏之交不能捕殺野獸,就連這栽贓太和公主私下克扣妃嬪用度的罪名,太後也沒說什麽話。


  關鍵是,她方才可是和陛下一起來的,太後這什麽意思,是叫她一個人先回去,還把陛下和太和公主兩個一起留在蓬萊殿?


  但她懂得察言觀色,多少知道進退,見到李恒臉上的懷疑之色,離間陛下和太和公主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因此拿帕子在眼角輕輕拭了拭,然後行禮告退。


  等武婕妤走了,郭太後這才抬起頭來,看向李恒,“恒兒,可是心裏有些怪落落了?”


  李恒情緒有些低落,他從來不曉得原來落落竟然還會在這樣的小事上克扣妃嬪,實在有些過火。但他又不想責備她,因道:“哪裏,落落這樣做想必有她的道理。”


  郭太後忽然將手裏的茶盅重重地擱下,砰的一下嚇了他一跳,連忙道:“母親?”


  “有道理?”郭太後冷笑一聲,“恒兒,你這樣是非不分,可叫母親如何放得下心!落落跟你從小一起長大,她是什麽樣的人你能不知道,就你那幾個最高不過二品的小丫頭,份例加起來才多少,她至於這點東西都要上手?”


  “這……”他原是不信的,可武婕妤哭得那樣楚楚可憐,他不由得就從心裏多信了她幾分。


  落落知道母親是明理的,也就放下心來。這一場鬧劇下來,她隻覺得心累。她站起來,“母親,陛下,落落今天有點累,就先回太極宮休息了。”


  太後道:“你若是乏了,且去偏殿裏先歇著,哀家待會還有話要同你說。”


  落落隻得應下。郭太後望著她的背影,這才再次看向李恒,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恒兒,你叫母親怎麽說你,你在宮中這麽些年,虧也不是沒吃過,當真就一點內宅的手段都不懂麽!”


  李恒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武婕妤這是在離間他和落落啊!可他又有幾分不解:“那落落怎麽不說啊,她不說,兒子如何知曉這麽多?”


  郭太後也對自己的兒子是相當的無語,可還是耐著性子解釋了兩句:“她那是不屑!她堂堂公主,跟一個小小婕妤爭風吃醋去,不嫌掉身價?”


  說完站起來,似是自言自語,“你啊你,叫哀家怎麽說你才好,凡事多動動腦子,別被些個表麵現象給蒙蔽了!”


  她其實更想說,虧得落落那孩子沒答應他,不然還不知道要受多大的委屈。隻是,落落如今又不肯再嫁人,又怕碰上下一個張文沅,也是叫人操碎了心啊!


  李恒知道再說下去母親隻怕又要動氣,既然她還有話要同落落說,索性起身告辭,太後也沒有挽留。


  這邊送走了李恒,郭太後便起身往偏殿裏去了,她的確有重要的話要問落落。


  今日回鶻的使者又來了,但是在紫宸殿拜見陛下的時候,卻隻說了些往來通商的事。而稍後,回鶻的二王子曷薩特勒和回鶻使臣克薩親自到蓬萊殿拜見她,卻再一次提起了和親的事。


  不過,那曷薩特勒是個明白人,他說知道中原的女子都不願意背井離鄉,他想要的公主也隻有太和公主一個。因此他親自向太後來陳明心意,希望能得到太後娘娘的支持。


  她的心意,自然也就是先要明白落落的心意。


  當年蘭心把女兒托付到她手裏,也就是看在她同誼的一點情分,以及對誼的愧疚上。可如今,落落出了一次那樣的事,她越發覺得對不住誼。


  可惜自己的兒子不成器,就算他如今已經當了皇帝,她仍是不放心把落落托付到他手上。倘若那曷薩特勒是個好的,或許,回鶻的海闊天空,對落落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她走進偏殿的時候,落落果然坐在桌前發呆。


  她輕輕走到她身後,將手搭到她肩上,落落才發現她進來了,微微側頭,將頭靠在她懷裏,“母親。”


  念雲頓了頓,也未拐彎抹角,輕聲道:“今日,曷薩特勒來蓬萊殿見了哀家。”


  落落便知道了母親所為何事。她抬起頭,眼神裏帶著一點依戀,“母親,落落從八歲那年來到母親身邊,母親一直視落落如親生,一應待遇同婉婉一樣,甚至陪著落落的時間比婉婉還多。”


  念雲輕輕抱著她,“是,哀家一向待你如親生,甚至勝似親生。哀家這輩子兒女雙全,可不知怎的,卻同你,還有寧兒,好似前世修來的緣分一樣,偏生比親生的還要投緣。”


  落落的臉輕輕蹭著郭太後的衣裳,“人都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母親待落落的恩情,落落今生無以為報,隻想陪在母親身邊,幫著母親做些事……”


  “傻孩子,母親還有什麽事需要你做?你就是你,隻要你能過得好,母親的心願,才算是了了。”郭太後撫摸著落落的鬢發,心裏大概有了底。


  這個孩子,大約也是不討厭那回鶻人的,隻是,背井離鄉,也許這一去,就是一輩子再也不能回到中原來了,到底還是難以決定。她笑一笑,“落落,母親隻要你能過得好。母親是太後,永遠是這大明宮裏最尊貴的女人,你大可不必因為母親而影響自己的決定。”


  落落點點頭,“落落知道了,但是……或許需要一點時間好好想一想。”


  落落從蓬萊殿裏出來,心裏裝著事,不知不覺就又走回了六尚局。


  這六尚局,從她開始學著管事以來,就是跟著杜典衣的,在她心裏,杜典衣一向是個理性而睿智的女人,她好像從來就沒有什麽難題。


  落落想著,便去尚服局,去尋杜秋。


  杜秋正斜倚在榻邊,閑閑地翻開一本書。她姿態嫻雅,衣著樸素,看著就像一幅仕女圖,十分賞心悅目。


  落落走進去,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見杜秋一直沒有發現她,才笑著叫了一聲,“杜秋姑姑!”


  杜秋見是她,也笑著放下手裏的書,“公主不是去蓬萊殿的麽,怎麽又回來了?”


  “去過了,杜秋姑姑現在可有空陪落落喝一盞茶麽?”她笑著便坐在了桌前。


  杜秋笑道:“來都來了,你看姑姑現在像很忙的樣子麽?”她伸手去取了茶壺茶盞,一麵利落地拿來小茶爐,一麵道,“便是忙,也不能耽誤了咱們公主的事不是?來,說說看,有什麽為難的事?”


  落落便把那曷薩特勒的事一五一十地同杜秋說了,從曲江池畔的初遇,到後來對方誤以為她是岐陽公主,再到昨日被他的隨從出手相救,今日他再次向太後娘娘求娶,都詳細地同杜秋說了一遍。


  杜秋聽得十分認真,一麵聽一麵點頭,“我瞧著呀,那回鶻的王子倒是個好的,很尊重你。”


  事實上,大唐已經有好幾十年的時間沒有過和親的公主了。對於兩國的邦交來說,是時候該再一次派公主過去和親了,而且,回鶻如今的國力十分強盛,對於已經今非昔比的大唐來說,和親並非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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