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公主的詰問
薛楚兒帶著落落才出門不久,李恒便帶著為數不多的幾個隨從來到了漢陽公主府,詢問太和公主是否在。
同貴妃一樣,郭鏦也以為他是為宰相遇刺的事而來,有些詫異他為何沒有同落落一起,待知曉原來他隻不過是為著尋太和公主,苦笑一聲,道:“太和公主已經出去了,她去平康裏,你去尋吧。”
這話聽在李恒耳朵裏,卻好似有些不同尋常的意味。
李恒自然知道平康裏是什麽地方,紈絝子弟都常去買樂子的地方,而且,他還知道平康裏不僅有美貌的歌伎舞女,甚至還有……
還有長相俊美、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小倌兒。
就算昨天的事他也有錯,可落落身為一國的公主,竟一氣之下去平康裏尋小倌兒取樂麽,怎能這樣不自愛!
李恒一想就覺得渾身上下都難受,恨不得趕緊把落落從平康裏抓回來才好。
這邊薛楚兒和落落兩個在馬車裏,薛楚兒便拿了一套顏色豔麗華貴又不失格調的衣裳來給落落換上:“到底是風月之地,要穿得貴氣一些才能叫她們臣服和巴結,這時才好說話。”
落落微微張大了嘴巴,她先前在宮裏聽見貴妃吩咐要去平康裏時,還特地換了一身素淨普通的衣裳,滿以為到民間去就是要穿得同別人一樣才能說得上話,沒想到還有這樣一說。
薛楚兒微微一笑,道:“公主大概還不太明白,這平康裏乃是煙花之地,卻能接待許多大人物,甚至於皇子親王可能都見過。老鴇和姑娘們都知道如何從值得的人身上榨取最大的價值,所以這裏的人,是最懂得跟紅頂白的。”
落落聽明白了,接住話頭:“所以,必須要讓她們一眼就看出來,咱們是值得巴結的人,對麽?”
薛楚兒微笑不語。
哪怕是天潢貴胄,哪怕是公主,若是穿得太普通,出手又小氣,讓人覺得不過是個失寵又沒錢的主兒,誰會搭理你?
落落跟著薛楚兒進了綺月樓,有鴇兒迎上來,見是薛楚兒,忙不迭地將她們請進綺月樓最好的房間,命人沏茶,又去叫平素和薛楚兒關係比較近的幾位鴇兒和姑娘。
薛楚兒同她們看似東一句西一句地閑扯,實際上卻得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落落隻在她旁邊坐著,幾乎沒怎麽說話,但許多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
也有人問起薛楚兒到底帶來的是何方神聖,薛楚兒也隻是笑而不語,讓眾人越發覺得神秘不可測。
原本落落的身份泄露出去也是不好,她一個尚未婚配的公主出入平康裏這等風月場所的確有些不妥,但她是跟著嫁給了郭駙馬的薛楚兒一起來的,穿得又高貴不可攀,就越發讓她們態度都十分恭敬起來。
眾人正聊著,卻聽見外頭一陣喧嘩,還沒弄明白是怎麽回事,有兩個鴇兒正打算出去一探究竟,就見她們的雅間的門“砰”的一聲被人大力踢開了。
眾人都是一驚,薛楚兒帶著兩個丫鬟連忙護在了落落麵前,定睛一看,卻是一個麵如冠玉的少年,帶著滿麵怒容看著這屋裏的人——不,確切地說應該是看著落落。
“恒……”落落想著這是在外頭,還是不宜讓人知曉她和李恒的身份,連忙改了口:“三哥哥,你如何在這裏?”
李恒怒氣衝衝地道:“我正要問你,你一個女孩子家,如何會在這種地方!”
落落心中有些不快,但並不想泄露身份,隻得息事寧人:“三哥哥,你不要激動,咱們借一步說話。”
這幾位老鴇兒原本以為是一場事關桃 色的好戲,不料這神秘的貴女卻叫那少年做哥哥,原來隻是家宅恩怨。於是連忙指著隔壁的房間道:“兩位若是有話要單獨說,且進去罷。”
落落拉著李恒進了屋,把門關上,剛要說話,李恒卻恨恨道:“你還嫌丟人,要關在屋裏單獨說,你賭氣就跑到這種地方來,你就不知道丟人了?”
落落方才滿腦子都是從那些女人嘴裏套來的關於刺客和宰相的事,一時間有些轉不過彎來,“我怎麽了?”
李恒見她一臉茫然,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繼續數落她:“你問我,我問誰去?平康裏這種地方,是女孩子能來的麽?便是你生我的氣,賭氣要出來尋歡作樂,萬一叫人知道了,你的名聲可還要不要了?”
尋歡作樂?
他竟以為她是出來尋歡作樂的!
落落一口氣憋在心裏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麵前的人可是大唐的太子殿下,堂堂一國太子,麵對宰相遇刺身亡、禦史中丞死裏逃生這麽大的事,竟然還會滿心都想著些小兒女的情情愛愛!
她忽然覺得在他麵前連解釋都已經是多餘的。
即使他是大唐未來的天子,甚至她也隱隱知道貴妃娘娘是把她當成未來的皇後在培養,可他們實際上,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發現,他們之間的距離好像已經越來越遠了。
就在昨天,有人給她送來帖子,邀請她去一位王尚書家赴宴,說是王家那位號稱族中第一美人的王瑾襄十六歲壽宴。
她記得那位王氏女先前差點被貴妃賜婚給了二哥哥李惲,結果後來李惲因為牽涉到昭惠太子的事,婚約也就沒成。
本來那帖子送得那樣急,臨近開宴了才給她送來,她是不想去的。可那送帖子的人一再強調太子殿下也在,還說是太子殿下千叮萬囑一定要她去的,所以她才跟著去了。
結果,在王家的宴席上,她看見了一群嘻嘻哈哈的紈絝少年,還看見了李恒已經喝醉,正嬉笑著摟著那號稱王氏族中第一美人的小壽星喝交杯酒。
她看見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李恒。
她和李恒從小一起長大,可以稱得上是青梅竹馬,所以她自以為了解他的秉性。即使他有些不懂事,即使他在處理國事上總顯得有些幼稚,但她以為都會慢慢地好起來。
也正因為如此,她接受了陛下和貴妃娘娘替她安排的路,認真地去學習如何打理這偌大的大明宮。
她每天都在忙碌,和李恒相見的時間也就少了許多,這幾年來,有很多的時候,她並不知道李恒在做什麽,而她卻天真地以為他就是在履行一個太子的職責,像她幫著貴妃娘娘打理後宮一樣。
可事實上呢?
她忽然明白,在她認認真真地學習做一個皇後的時候,他其實不過是在花天酒地。他學會了同女人逢場作戲,學會了許多她從來都覺得難以想象的東西。
她忘不了自己滿臉驚愕地走出王家的花廳之時,那個美麗的王瑾襄在背後帶著些輕蔑和不屑撇下的那句話。
她說,你還不知道吧,其實太子殿下已經有四個通房丫頭了,有一個還過兩個月就要臨盆了哦。
金屋藏嬌,原本就隻是一場悲劇。
現在,他來尋她了,他以為她和他一樣,因為賭氣,竟至於跑到歡場上來尋歡作樂?他口口聲聲說著於她的名聲有礙,他到底是在意她,還是僅僅隻是在意她的名聲,擔心自己未來的太子妃背負不好的名聲?
落落覺得心頭一陣冷然,根本不再想解釋什麽,冷笑道:“抱歉,太子殿下,如果你覺得一個名聲不好的太子妃會對你造成不好的影響,那麽……你不必把我當成你未來的什麽人,我的名聲,自然由我自己來背負。”
李恒見她如此說,臉上有了幾分痛色:“落落,你不要這樣,我……我會心痛。”
“心痛?”落落的嘴角扯出一個涼薄的笑意,“不知道你的心夠不夠大,能否心痛得過來。你那幾個通房侍妾,即將出生的子嗣,還有那位對你芳心暗許的王家小姐,需要你去心痛的人太多。我,就不必了。”
李恒聽見她說到這些,臉上有些尷尬,伸手去拉她,“可落落,我一直都把你當成唯一的正妻,唯一的太子妃……”
“太子妃?”落落甩掉他的手,“也許你那幾個通房稀罕,也許王瑾襄也稀罕,可我不稀罕,我是公主,根本不需要靠什麽做太子妃來提高自己的身價。李恒,我希望你能明白,你現在是大唐的太子,肩負著整個大唐的未來!”
李恒被噎住,支吾了半天,才道:“我並不想做什麽太子,我隻想有你在身邊……”
落落鼻子裏哼了一聲,“別開玩笑了,李恒,你已經是太子,你若不當太子,母親還有更好的人選麽?難道你非得逼母親為了大唐,把太子的位置交到殘害你和寧哥哥的二哥手上不成?”
李恒被她說得有些無地自容,可仍然不想看著落落在平康裏這等地方,不顧她的掙紮抓住她的胳膊,帶著一點哀求,“落落,你不要這樣,我隻是……”
落落無奈,帶著一點嘲諷站直了身子,“李恒,我真不想告訴你,你現在有多麽的不合時宜。朝中宰相遇刺,禦史中丞險些遇難,稍不留心,整個大唐都會如安史之亂一般風雨飄搖。
母親心憂大唐社稷,故命我來探聽一些消息,順便代她看望慰問武、裴兩家。而你,你身為太子,可曾想過,如果大唐的朝綱亂了,你我將會遭遇怎樣的風雨飄搖,甚至於可能連活著都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