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疑心
陛下沒來蓬萊殿的這五日,念雲卻絲毫也不敢放鬆,始終都在緊盯這紫宸殿,或者說是緊盯著柳泌這個人。
甚至於,她不惜暴露於六福麵前,讓四順去同六福聯絡,問陛下的情形。
雖然六福是全心忠於陛下的,但念雲明白,正是因為這樣,六福才最不能容忍陛下的身體有哪怕是一丁點兒問題,所以,在這方麵,六福是肯同她同氣連枝的。
而這幾日,她從紫宸殿探得了一些不太尋常的消息。
六福說,陛下自從病了這一場,脾氣好似越發的急躁了,甚至於有些暴躁。從前陛下哪怕是心情不好的時候,也不過就是摔兩隻茶碗生一會兒悶氣,不至於太過於遷怒身邊的人。
可就在這幾天裏,紫宸殿裏先後有兩個宮女受了罰,挨了板子,不敢再去禦前服侍。
而他們受罰的具體原因,在念雲看來都有些牽強。一個是因為陛下嫌她端來的茶水太燙,一個是因為服侍陛下洗腳的時候袖子挽得不夠高,沾濕了。
李淳向來是不愛在這些小事上同近身伺候的人計較的,甚至於他平時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這上頭,這段時日為何會這樣?
若不是他另有安排,那就是出了什麽問題。
而且,他和柳泌到底都談了些什麽?
若說另有安排,那柳泌到底也就是個白衣方士,念雲把他祖上三代都調查清楚了,也就是個村裏行腳的遊醫而已。而且他這段時間都待在紫宸殿,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動向,陛下也不至於要借他來做什麽。
那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柳泌給陛下服用的,又是什麽藥,效果比宮裏尚藥局的方子還要顯效?而且據說這些日子以來,陛下仍然每天都在服用柳泌給的藥。
念雲不放心,她對那柳泌實在是大大的不放心。
她便命四順去給六福通氣,看那柳泌到底給陛下服用的是什麽藥,設法去偷一粒來。
算算時間,這會陛下應該已經上完早朝,並且用過午膳了。他既然不來,念雲也隻得自己在蓬萊殿用。
今日小廚房做的奶豆腐很不錯,味道雖然偏酸了些,但奶香濃鬱,入口即化,又是助消化的佳品,念雲命人留了一碟子,並幾樣別的小點心,準備待會讓重樓給紫宸殿那邊送去。
重樓還沒出門呢,就見一個紫宸殿的小太監匆匆忙忙跑進來,跪在地上連磕了三個響頭,帶著哭腔:“求娘娘救救六福公公!”
這可把念雲嚇了一跳:“怎麽回事,起來說。”
那小太監仍舊跪在地上咚咚地磕頭,一邊道:“陛下那邊龍顏大怒,要把六福公公拖下去打死……”
六福可是從小就跟著陛下的,比她在陛下的身邊時間還要長得多,陛下竟然說要打死他,這情況可就夠嚴重的了。
念雲謔的一下站起來:“有沒有聽見陛下說,到底是為什麽事要打死六福?”
小太監搖搖頭:“具體的奴才不知,隻聽見好像說是什麽……藥……”
念雲在心裏忍不住打了個突。
她顧不得自己午膳還沒用完,隨手拿起一杯茶水漱過口,便匆匆往門外走去:“重樓,帶上東西跟上來,快一些。”
紫宸殿離蓬萊殿很近,念雲走得急,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已經到了紫宸殿的大殿前。
站在漢白玉的石階下,便聽見裏頭“咣當”一聲脆響,好像是摔了什麽瓷器。
是摔,帶著憤怒用力摔在地上發出的那種聲音,而不是不小心碰掉到地上的碎裂聲。
念雲的腳步略頓了一頓,便提起裙角,拾級而上,一路走到大殿裏去。
此時的大殿裏一片狼藉,案幾被李淳推翻在地,案上原本擺著的奏折也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已經批閱過的和沒有批閱的胡亂混在了一起。
六福跪在地上,身後還跟著跪了幾個小太監宮女。他的頭雖然低著,但念雲看見地麵上有血跡,並且還在一滴一滴的增加——應是從他額角上滴下來的,他身邊還有一個粉碎的花瓶。
陛下衣衫有些淩亂,發冠歪斜,滿麵怒容。
念雲隻覺得他緊緊擰起的眉頭,好似擰著她的心,讓她心裏一陣抽緊。她走上前去,柔婉地行了個禮,低聲輕喚他,“陛下……”
這麽多年來,她的聲音依然似一泓清泉,似三月的晨曦,有一種神秘的魔力,讓他心裏躁動的怒氣慢慢地融化消散。
地上的六福感覺到空氣中的威壓好似不那麽強烈了,他不敢抬頭,隻是拿眼角的餘光帶著感激看著地上那海棠色的裙擺和高頭繡履。
他慢慢轉過頭來。
念雲看清他眼睛有些發紅,似一頭剛剛扭斷了獵物脖子的獅子,可不知為什麽,他看向念雲的眼神中卻又一絲莫名的茫然。
念雲心裏疼了一下,走上去握住他的手,“淳……”
她好似有很近沒有叫過他的名字了,這一聲,顯然讓他的心忽然柔軟了一瞬,伸手去將念雲攬在懷中。
念雲連忙朝著六福等人使眼色,六福便帶著身後的太監宮女迅速退了出去。
她什麽也沒問,就這樣抱著她的陛下,輕輕撫摸他寬闊的背脊,好似在安撫一隻張狂的小獸。
她的掌心似有什麽寧靜的力量,讓他慢慢地平靜下來。
過了許久,念雲感覺到他的怒氣已經平息,才輕聲問道:“陛下這是怎麽了,六福如何惹陛下動了這麽大的氣?”
李淳又有些激動,道:“這些人,這些人一個兩個的都不希望朕好!”
這又是氣話了,六福的忠心旁人誰還能比得?要說六福都不希望他好,她是萬萬不信的。
“陛下想是誤會了,這大明宮裏誰敢對陛下不敬,誰敢不希望陛下好!”
李淳指一指地上一個摔成三片的瓷瓶兒,“服侍了朕這麽多年,連一個藥瓶都拿不穩,不是故意的是什麽?柳先生說了,這藥難配得很,現在隻有這一瓶,下一次的藥恐怕最快也要等三個月之後才能有,你看看,你看看他們幹的好事!”
原來是六福不當心把柳泌給他的藥瓶給摔碎了。
但他恭恭敬敬地稱柳泌為柳先生,為這個藥發了那麽大的脾氣,難保沒有柳泌在其中推波助瀾。
柳泌到底想要什麽?甚至於不惜為難他身邊的親信,這是想把他的親信都趕走嗎?
但念雲最關心的還是藥,既然柳泌說藥沒有更多了,那麽陛下這一段時間,是不是就沒有柳泌的藥可吃了,那麽陛下的身子會出什麽毛病麽?
念雲連忙問道:“那柳先生可有說過,陛下的身子如何,沒有藥了可如何是好?”
李淳有些孩子氣地朝她眨眨眼睛,邀功似的從懷裏摸出一個手帕,攤開在念雲麵前,“朕把藥丸都撿起來了……”
雖然說紫宸殿的地板每天都有人清理擦拭,可這是藥,入口的東西,陛下竟然親自一粒一粒地從地上撿起來再吃!
雖然那柳泌曾經再三強調他這個藥是多麽多麽的難得,陛下方才又說了三個月之內沒有更多了,可是,叫一國的皇帝陛下,九五之尊,親自俯身去一粒一粒撿起掉到地上的藥丸,還是讓她覺察到了一點屈辱感。
念雲咬了咬嘴唇,“陛下,妾聽說這些日子那柳先生每天都同陛下聊到很晚,不知陛下都在同他聊些什麽?”
李淳神色中忽然有些得意,嘴角扯起一點笑容,將一根食指豎在嘴邊,低聲道:“秘密,這是朕同他的秘密。”
秘密?
念雲心裏越發的疑惑,一個鄉下的行腳郎中,落第的學子,同陛下能有什麽秘密?
她盈盈淺笑,帶著幾分嬌嗔,故意道:“定是那柳先生弄鬼,想是他家中有個美若天仙的姊妹或者女兒,要送來服侍陛下罷!”
李淳被她說得“撲哧”一聲笑出來,笑著刮一下她的鼻子,“想什麽呢,都老夫老妻了,還吃這種沒來由的飛醋!”
念雲輕哼一聲,“可不是吃醋麽,老夫老妻又怎麽樣,七老八十了照樣納妾的人滿大街都是,妾便是等到七十歲八十歲,也不樂意看見陛下跟旁人卿卿我我!”
李淳恢複了往日的樣子,笑道:“喲,這話朕喜歡,再多說幾句來聽聽!”
念雲舉起粉拳輕輕捶了他一下,“想得美!”
李淳笑著將她的拳頭握在手心裏,貼在她耳邊歎道:“同你在一起,再長的日子也總嫌太短,恨不能得永生。”
見他已經好了,念雲這才想起重樓端過來的點心,連忙從他懷裏跳起來,“差點給忘了呢,陛下午膳沒吃好罷?妾特地送了些點心過來,有一樣奶豆腐十分不錯。”
李淳聽她說起,果然就覺得自己午膳確實是沒吃好,這會有點小點心是正好,因道:“那就擺上來罷,你同朕一起吃點。”
念雲點點頭:“好。”
重樓把點心擺上來,念雲陪著他用,一麵試探著問道:“陛下,方才六福……妾想著也不是什麽大事,念在六福這麽多年來對陛下忠心耿耿的份上,且饒過他一次罷。”
李淳點點頭,“罷了,就聽你的罷,他在朕身邊這麽多年,朕也知道,隻是朕一時……一時沒控製住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