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當局者迷
陛下當著許多宮人太監的麵宣布蓬萊殿偏殿裏住著的鄭宮人腹中懷有龍子的消息,一夜之間便已經傳遍了六宮,成為大明宮最炙手可熱的新聞。
距上一次陛下廣納妃嬪已有一年半的時間,那些新人怒放的青春年華已經慢慢消散在寂寞的宮花枯榮之中。沒有人誕下龍子,甚至陛下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都不曾翻過三壽端來的綠頭牌。
蓬萊殿中忽然有宮人懷孕,無疑是在平靜的湖麵上投下了一塊巨大的石頭,使得百無聊賴的宮中終於有了一點值得拭目以待的事情。
於是又有人慢慢翻出那鄭宮人的案底來,她原是叛臣李錡的侍妾,被收為宮婢,貴妃娘娘留她在了蓬萊殿裏服侍,可不知什麽緣故,忽然就發落去了太和殿灑掃。後來發現她有孕才又接回了蓬萊殿。
於是大家仿佛都恍然大悟,原來貴妃娘娘正是因為她勾引了皇帝陛下,才特地發落她去冷宮的。沒想到她運氣這樣好,竟然懷上了龍子,這才接回了蓬萊殿!
到了次日清早問安的時候,那些久不得見陛下、心裏對貴妃懷著怨憤的妃嬪們看貴妃娘娘的神色便有了些異樣。她不是寵冠六宮麽,她不是一人獨占了陛下麽,怎麽樣,還不是蓋不過年長色衰的事實,輸給了一個年輕的小宮人!
寶林劉清清便當著眾位妃嬪道:“娘娘,妾聽說陛下新納了一位鄭妹妹呢,怎的也不見人影?”
念雲微微挑眉,帶著些莫測的笑意:“鄭宮人的確是懷上了陛下的龍子,不過,妹妹何時曾聽見陛下說要納了她,本宮如何不知道?”
“這……”劉清清一時語塞。
她也不過是隨口猜測,宮中一向都是母憑子貴,陛下子嗣並不多,倘若是生下皇子,就算是公主,也該晉一晉位分吧?哪怕陛下心裏並不喜歡她,也總該念一念她產下龍子的功勞吧?
裴禦女連忙笑著打圓場,“自陛下登基以來,宮中還從沒有妃嬪誕下子嗣。這樣大的喜事,妾還未向娘娘賀喜呢!”
劉清清仍舊抓著先前的話不放,道:“如此說來,鄭妹妹可是咱們大明宮裏的大功臣,可惜咱們都還沒機會見著呢。”
這些人都是唯恐天下不亂,想讓鄭宮人出來見個麵,一來好奇是什麽樣的美人竟能在蓬萊殿裏爬了陛下的龍床還相安無事,二來若是能尋到什麽把柄或者弱點,順便絆她一絆,弄出點事來,這可是在蓬萊殿,到時候貴妃娘娘才叫吃不了兜著走,她們樂得看熱鬧。
貴妃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溫柔典雅,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茶水,閑閑道:“喜事自然是喜事,不過,鄭宮人有孕在身,就不方便來拜見諸位妹妹了。”
裴禦女聞言,連忙道:“哪裏用得著她來拜見咱們,原該是咱們去探望她才是。”
念雲可不想節外生枝,索性都擋了回去:“本宮不曾聽說過有寶林、禦女去探望宮人的規矩,不知妹妹是從何聽來?況且鄭宮人胎象不穩當,莫要折了人家的福氣。”
這一句話,自然就把裴禦女的話給堵回去了。潛台詞就是,人家胎象不穩,倘若你探望過了之後出什麽問題,就算不是你做了些什麽,也都怪你折了人家的福。
眾人帶著點幸災樂禍的表情看著,看貴妃娘娘的意思,這也還是沒那麽寬容大度的,到底還是帶著些怨氣的,可見這鄭宮人生下孩子以後,怕也沒什麽好果子吃。
如今都有了四五個月的身孕了,可陛下直到這會才承認,而且也沒提晉位的事,就算以後真生下皇子來,恐怕也沒什麽巴結的價值了。
這些人各懷鬼胎,到底也沒能見著那鄭宮人是個什麽三頭六臂的模樣,隻得散了。
倒是那尚服局的掌衣女史杜秋聽聞此事,心中有些不安起來。
鄭喬喬對郭鏦的心思,她是一清二楚,以鄭喬喬的性子,孤注一擲去求貴妃不成,反被發配到冷宮做粗使,心裏懷著怨氣,為了報複貴妃而勾引陛下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若真是如此,貴妃怎會由著她安安穩穩地住在蓬萊殿裏養胎?這貴妃娘娘雖然看著溫和大度,可實在也不是個善茬兒。況且,照著目前的情況來看,陛下對鄭喬喬也並沒有什麽情義可言。
雖然她和鄭喬喬上次鬧翻了,可到底也是同鄉,也曾情同姐妹,在這偌大的大明宮裏,惟有她一人是曾經熟識的。
杜秋輾轉反側了一夜,終於尋了個空檔兒,往蓬萊殿去拜見貴妃娘娘。
蓬萊殿同先前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布置仍是簡單大氣。入了夏天氣炎熱,門上的氈簾撤去,都換上了清涼的竹簾,貴妃便坐在那湘妃竹簾子後頭看書。
“奴婢杜秋,問貴妃娘娘安。”
念雲隔著簾子抬起頭來,“是杜秋啊,進來說話罷。”
杜秋於是站起來,打起簾子進去,規規矩矩地低垂著眼簾,站在貴妃麵前。
念雲看了她一眼,放下手裏的書,“不錯,在尚服局待了這幾個月,越發沉靜了。”說著問了她幾句尚服局裏的事,杜秋都一一答了,對答很是流利。
念雲對她十分滿意,讚許地點了點頭,這才問道:“今兒過來,可是想去探望鄭喬喬麽?”
貴妃雖然平日裏看著不大管事,外頭六尚局的事都是綠蘿和玉竹兩個直接出麵,可這心思實在不可謂不玲瓏剔透,真真的玻璃心肝水晶肚腸,也難怪多年來陛下隻獨寵她一個。
杜秋這一點心思,何曾瞞得過她去,於是道:“奴婢想著,到底是姐妹一場,聽聞她福澤深厚,奴婢想去瞧瞧她。”
貴妃微微頷首,話中似有深意:“杜秋,你便去看看她罷,福澤深厚,還得載得住才好。”
言下之意,是要杜秋去探個底,倘若她還有些什麽非分之想,自然是要勸一勸的。倘若實在勸不得,那也就隻能自求多福了。
杜秋明白貴妃的意思,行了個禮:“奴婢謝過娘娘。”
有宮人引杜秋到了偏殿,走到一間關著門的小屋,指著那門道:“姐姐進去罷,我在殿外等著姐姐。”
這意思,就是她遠遠地在殿外候著,這偏殿裏頭沒人偷聽,有什麽話但說無妨。杜秋會意,“如此,勞煩了。”
門是從外頭閂住的,可見鄭喬喬是被軟禁在屋裏,不許外出。
杜秋拔掉門閂,推開門,眼前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宮室,一張木榻不算十分寬大,但鋪置陳設都還算是舒適,一應器物用具雖然比不得蓬萊殿,但也比尋常宮人所用高了一個檔次。
靠牆的妝台上一麵銅鏡,幾支銀簪,桌子上還擺著一碟子蜜餞梅子和兩碟果子點心。一應使用都不曾短缺,看來貴妃娘娘還是十分開恩的。
鄭喬喬卻好似不在屋裏。
杜秋喚了兩聲不見人,便走進去,入眼卻有另一番洞天。
屋子還有一扇後門,門開著,那後頭是一個小小的院落,種著些花木,不過三兩長的地方,卻也精致整潔。
杜秋便看見鄭喬喬在小院落的一角立著,好似在專注地看什麽東西。走近了,才發現是一個三彩魚缸,裏頭養著幾尾金魚,鄭喬喬手裏拿著魚食,裏頭的魚便爭先恐後地探出頭來搶。
“喬喬。”
鄭喬喬回過頭來,見了她,微微一笑,“原來是你,杜秋,你看,我就說過,我要做的事情必定一一做到。”
杜秋也笑,“喬喬,你是個有本事的。不過,你的一舉一動都在娘娘的眼皮底下,你就不怕惹惱了她,連你帶你肚子裏的孩子一起消失嗎?”
“消失?她不敢。”鄭喬喬笑得有些得意,“我手裏有她天大的把柄,她若敢動我,我便叫她失去所有的一切。”
這話也說得太猖狂。杜秋微微蹙眉,道:“什麽把柄?”
鄭喬喬正巴不得有人知道這個秘密呢,因此也不怕她說出去,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
杜秋大驚,睜大了眼睛看向鄭喬喬,“你是說,你肚子裏懷的,是郭駙馬的孩子?”
鄭喬喬對她的反應十分不解,她拋出這樣大的一個秘密,為何杜秋的關注點卻在另一件事上?
她有些沒好氣,“自然是郭駙馬的,難不成還能是龍種不成!”
杜秋苦笑,“喬喬,恐怕你的這個秘密,已經威脅不到娘娘了。你可知道,昨兒陛下已經親口說了,你懷的就是龍種,你覺得,你再說這事,還有人能信你麽?”
鄭喬喬被關在這偏殿裏,除了每日送東西送飯的宮女,也就隻有茴香而已,自然沒人跟她說過外頭的事。連她自己都震驚了,陛下親口承認,她懷的是龍種?
也就是說,她的孩子,就跟郭駙馬一點關係都沒有了,她將會生下皇子或者公主?
這是怎麽一回事?
若杜秋說的是真的,她手裏捏的這個把柄還真威脅不到貴妃了。陛下認下這個孩子,也就意味著他根本就知曉其中內情。
杜秋握住鄭喬喬的手,“喬喬,你醒醒罷,陛下擺明了是在回護郭駙馬,你覺得,他是更容易相信你,還是相信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