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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孽根禍胎

  這天晚上念雲心裏揣著事,便遲遲不能安寢,幸而陛下也並沒有過來,說是折子有些多,就在紫宸殿歇了。


  按說宮中有個宮女懷了身孕,又不大可能是陛下的龍種,並不算什麽大事,可不知為何,念雲就是心裏不安穩。


  到了半夜,聽得外頭有動靜,念雲便披衣起了身,問外頭守夜的茴香,“是誰?”


  茴香道:“奴婢還以為娘娘睡下了——是四順。”


  “叫他進來罷。”


  念雲在妝台前坐下,那四順躬著身子進來,身後還領著一個小太監。


  “如何?”


  四順看看身後的小太監,小太監從袖子裏摸出一個小紙包來,放到桌上攤開,用手指頭扒拉著裏頭黑乎乎的一團一團,道:“回娘娘,奴才的祖父是村中的行腳郎中,奴才因識得幾味藥材。這是從太和殿裏得來的藥渣子,正是安胎飲……”


  念雲又看看四順,四順仍舊躬著身子回道:“這小崽子從下午便躲在太和殿附近,到晚間果然就聞到裏頭煎藥,那煎藥的宮女鬼鬼祟祟的,把藥渣子往前邊的梅樹底下埋,小崽子等她進去了,就全給摳出來了……”


  念雲再睡不安穩,吩咐道:“四順,帶幾個人,去把太和殿的所有人都帶過來。記著,無論有人想用什麽方法逃脫,都務必帶到蓬萊殿來。”


  四順答應著下去了,念雲又吩咐道:“茴香,你親自去叫梁禦醫過來一趟,好生說話,這大半夜的,替本宮告個罪。”


  不多時太和殿的人帶到,不過三五個宮女太監,看得出來走得匆忙,略顯得有些衣衫不整,睡眼朦朧地在地上跪了一排。


  念雲銳利的眼神在他們臉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了鄭喬喬身上。


  “這清胃散,這幾日是誰在服用?”


  一個小太監膝行兩步,“是奴才。”


  “是誰給煎的藥?”


  “這……”小太監有些遲疑,卻見鄭喬喬在旁應道:“是奴婢。”


  聲音平靜無波,好似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


  念雲的手裏無意識地捏著一支金簪,手上的力道卻幾乎將金簪掰彎。沉默了好一陣子,方道:“其他人先出去罷,你們兩個留下來。”


  待大殿裏隻剩得這麽幾個人,念雲指著桌上那攤開的紙包,聲音帶著些疲憊和清冷,“說說吧,這安胎飲是怎麽回事?”


  鄭喬喬尚未開口,那小太監腦子頓時蒙了,連忙喊冤:“娘娘明鑒啊,這……奴才可沒懷身孕啊……”


  念雲幾乎被他氣笑了,將手裏的金簪扔到一邊,“本宮知道。”


  無非是鄭喬喬借著幫他熬藥的機會,把他喝的清胃散給換掉了,換成了安胎飲。多煎個一碗半碗的,她自己藏一碗喝了,再拿一份去給小太監喝。橫豎這安胎飲也喝不死人,所以小太監的胃火牙痛始終也好不了,連著好幾天都去拿藥。


  這時茴香已經帶著梁禦醫過來了,老頭子情知這三更半夜的特地叫了他賴必定有要事,也沒多問,神色有幾分凝重。


  念雲看向那小太監:“你也先出去,在外頭候著,沒有本宮的旨意不許離開。”


  待他出去,念雲對著鄭喬喬一努嘴,“老頭兒,麻煩您替那位姑娘瞧瞧脈。”


  鄭喬喬心裏一清二楚,她來到大殿裏,看到桌上那黑乎乎的紙包,便知曉這事已經躲不過了。梁禦醫走到她麵前的時候,她索性也沒躲,大大方方地坐到桌邊的月牙凳上,把手腕伸了出來。


  梁禦醫診了片刻,斂衣道:“回娘娘,這位姑娘已有兩個月的身孕。”


  念雲點了點頭,複又問道:“可診明白了,不是用了什麽改變脈象的藥物罷?”


  梁禦醫知道她也沒心情開玩笑,認真點頭道:“老夫有把握。”


  念雲謝過梁禦醫,看向鄭喬喬,“如何同本宮解釋?”


  到了這個地步,鄭喬喬已經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豁出去了,因此也回答得十分平靜,“娘娘何不問問郭駙馬?”


  念雲心裏一時氣血翻騰,快步走到鄭喬喬麵前,揚手便是一個耳光扇過去,“不知廉恥的賤人!”


  三哥哥怎會看上她,一定是這賤人又使了什麽手段算計了三哥哥。到底還是防不勝防啊,當初怎麽就讓這個賤人跟著進了大明宮,又怎麽發了慈悲讓她留下來的?


  念雲急怒攻心,手上便用了十成的力道,鄭喬喬的臉上頓時現出通紅的五個指頭印,本就沒有綰得十分結實的發髻都歪向了一邊。


  她可不是就是個賤人麽,郭駙馬那般輕賤她,貴妃也視她為螻蟻,可她偏偏得卑賤地活下去。有了這個孩子,不管他如何待她,這都是他和她的孩子,她定要親眼看著這孩子好好地長大!


  茴香從未見念雲發過這麽大的脾氣,她緊咬著嘴唇,淚水都在眼眶裏打轉,伸手去請拍她的背脊替她順氣,“娘娘莫惱,莫要氣壞了自家的身子……”


  念雲的手在袖底狠狠地絞著帕子,絞得十個手指頭都紅了。這是她的大明宮,她這貴妃是怎麽當的,竟讓人在這宮裏這般算計了三哥哥?


  隔了許久,綠蘿也捧了茶上來給她用了,她才慢慢平靜了些,眼睛看向了窗帷上的某處,出了一會兒神,方問道:“你說的可是實話,你腹中懷的當真是駙馬的孩子?”


  鄭喬喬始終倔強地坐在桌邊,不曾行禮,不曾起身,甚至不曾伸手去摸一下被扇得火辣辣的臉頰,仿佛那被打之人與她全無幹係一般。


  聽見貴妃這樣問,才淡淡道:“奴婢仰慕駙馬之心,娘娘早就知曉,又何必再問!娘娘命人去查便是,那日娘娘宣駙馬謁見,駙馬明明是進了宮的,為何隔了一兩日才去見娘娘?”


  那日念雲其實心裏也是疑惑過的,可後來郭鏦來見她的時候,神色如常,她問了幾句,郭鏦卻道是在家吃壞了東西,有些腹痛所以還沒到蓬萊殿便又回去了。她向來是對郭鏦不存疑的,既然他道無事,她便真的連查都沒有去查。


  哪裏知道會出這樣的事?


  可如今出了事,卻又實在有些棘手。


  郭鏦定是不樂意娶鄭喬喬過門的,這等女人若是進了門,必定要鬧得家宅不寧,郭家門庭嚴謹,定是不許出這樣的事。


  可若不娶她,這很可能是三哥哥膝下唯一的子嗣,她不能不謹慎對待啊!

  念雲在寢殿裏來回踱了幾圈,終於站定,“鄭喬喬,從今日起,你便在蓬萊殿住下,由本宮親自照料你的起居。但你給本宮記住了,倘若你還指望著折騰出什麽事來,莫說你肚子裏懷的是駙馬的孩子,便是懷著陛下的龍種,本宮也一樣有一千種方法叫你一屍兩命!”


  鄭喬喬前番已經意識到自己是被自己的癡心妄想給害了,如今最要緊的事情,不過是先保住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哪裏還會生事,於是屈身行禮,“奴婢謝過貴妃娘娘。”


  如今既然已經暴露了,那麽也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郭鏦膝下尚無子嗣,貴妃娘娘自然會念及此事,至少在她把孩子生下來之前,她不僅不會動手,還會讓孩子平平安安地落地。有了貴妃娘娘的保護,倒比她偷偷摸摸地自己胡亂用藥要方便得多。


  鄭喬喬放寬了心,索性又多說了一句,“奴婢近日來胎象好似不大安穩,還煩勞娘娘讓禦醫開個方子,奴婢感激不盡。”


  念雲深吸了一口氣,揮手叫她下去,卻是真的看向了梁禦醫,老頭兒無法,輕歎一口氣,搖搖頭,走到擺著筆墨的案幾旁邊,沉吟著寫了方子。


  到底隻要碰上郭鏦的事,她就容易亂了分寸。


  念雲命茴香收好方子,卻是更無一點睡意,“茴香,你陪著本宮罷。”


  茴香服侍她在榻上歇下,自己便拿了一床被褥,在窗前娘娘平日裏午睡的小臥榻上躺下。


  她其實也是睡不著的,她本就是郭家出來的人,郭鏦對她而言是那等天神般的所在,怎能被一個低賤的女人算計得懷了孩子?

  念雲翻了個身,歎一聲,“茴香,你說陛下會如何處置這件事?”


  茴香想了想,道:“奴婢覺得,這事本來也怨不得三郎。以陛下待娘娘的心意,應該也不會處置三郎,不過,三郎畢竟沒有子嗣,奴婢以為,陛下應該會開恩把她賜給三郎吧……”


  念雲道:“若是杜秋那樣行事穩當的,三哥哥多納一個妾倒也不算什麽。可這鄭喬喬,我到底還是不放心……”


  茴香道:“娘娘其實也不必擔心漢陽公主,榮安縣君當初……娘娘不是也不放心麽,安置在城南莊,這些年來也相安無事,倒是咱們白擔心了一場。”


  念雲盯著黑黢黢的帳子頂上,隔了好一會兒方道:“你的意思是,再另外置一處外宅安置……咱們郭家倒是不差那一座宅子,且等她把孩子生下來,再徐徐做打算罷。便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留子去母,也未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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