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煙花三月下揚州
奉化城門在裴行立和張子良大軍的猛攻之下很快就失守,那三百親衛戰死的戰死,投降的投降,頃刻間便被拿下。
李錡見大勢已去,驚得掩麵痛哭,連鞋都沒穿好,赤著腳便往外逃,哪裏還逃得脫,直接被活捉了,府邸亦被查封。
裴、張二人將李錡交給郭鏦,郭鏦命七喜率數十個侍衛處理善後事宜,自己便帶著親隨回了大營。
念雲和落落這次留在了大營了不曾跟來,見郭鏦回來得這樣早,身上一絲血跡也沒有,不禁問道:“怎麽樣?”
郭鏦聳聳肩,笑道:“李錡不經打,不費吹灰之力。”
念雲也笑起來:“看來當初李吉甫說李錡成不了大器,倒是說準了的。連趕路的時間都算上,咱們離開長安也不到一個月。朝廷雖然出動了數千神策軍,可實際上是不費一兵一卒。”
落落卻在一旁撅起了嘴:“你們都騙人!都說打仗多危險,說得戰場跟修羅場似的,我怎麽連個傷口都沒見著?”
念雲笑著摸摸她的小腦袋,笑道:“等往後,讓先生教你們兵法,那時候便知道,在戰場上殺敵的,即使以一當十,哪怕是以一當百,也隻是匹夫之勇。能運籌帷幄之中,破敵於無形,且己方的傷亡能降到最低,才是兵家上策。”
落落睜大了眼睛認真地聽著,又低頭想了半天,方道:“我明白了,雖然我們直接率軍正麵攻打也可能取得勝利,但母親抓住了叛賊的弱點,然後從內部瓦解,讓他們不攻自破,贏得更漂亮。”
郭鏦點點頭:“正是如此,你要跟著你母親多學學。”
落落連忙點頭,這一次跟著出來漲了不少見識,這麽一比較,從前那個在皇城裏什麽都不懂的小公主可真是井底之蛙。
經曆了這些以後,在她心裏不管是母親還是舅舅,那可都是厲害得不得了的人物。
孩子到底是孩子,好不容易離了一次長安城,可這幾天為了安全著想,也沒人帶她似乎玩耍。這時候正事已了,落落忍不住問念雲:“母親,咱們不會馬上又要回長安了吧?”
念雲本來也不願意那麽早回去,而且,好不容易來一趟,怎麽也得去揚州看看。她拉過落落的小手,笑道:“不急,落落先好好睡一覺,明兒一早,母親帶你去揚州。”
“揚州?”落落高興得跳起來:“母親說的可是那個‘煙花三月下揚州’的揚州?古詩中都說揚州繁華,母親真的帶落落去?”
念雲微笑著頷首:“自然,母親何時騙過你?去睡罷。”
到了次日清早,念雲果然令七喜備馬,準備帶著茴香、落落出門。七喜因尚需要留在神策軍中理事而不能跟隨,又特地點了十個侍衛跟隨。
正要出門,郭鏦卻大步從外頭進來,迎頭攔住念雲:“去揚州?”
念雲點了點頭。
郭鏦麵上有些惱,道:“怎的不叫我?”
念雲道:“不過是出去走走,看看從前住過的地方……”
郭鏦看定了她,一字一句認認真真地說道:“念雲,我一直都很自責,最早的那個十三年,我沒有陪在你身邊。所以,帶我一起去看看。”
念雲隻得點頭。
原本打算隻帶著落落微服去瞧一瞧的,結果這麽一來,就成了一個十餘人的大隊伍。念雲有些頭痛,不許他們跟得太近,隻讓他們扮作路人三三兩兩遠遠地跟著。
落落卻高興得很,道:“聽先生們說,外頭的東西都是要用錢來買的,錢那麽沉,正好叫侍衛們拿著!”
念雲忍不住笑起來:“宮裏什麽沒有,還用得著這麽大老遠地帶回去?”
落落把個小腦袋晃得像撥浪鼓:“那可不一樣,我出來這麽一趟,總得給婉婉、宥哥哥、寧哥哥,還有陛下帶點什麽回去罷?他們說不定一輩子都來不了這地方……”
可不是,也許他們一輩子都出不了長安城。而且,念雲也希望他們一輩子不要離開長安城,他們不離開,才意味著李唐的王朝和江山社稷尚安穩。
鎮海離揚州不算遠,道路也算平坦,他們幾人騎馬,不過一日的腳程,到傍晚時分,便已經到了揚州城外。
揚州城在念雲的揚鞭策馬間緩緩靠近,這是江南,隱隱可見城中飛揚的簷角,不是北地氣勢雄渾的朱漆柱子,而是玲瓏的雕花小木樓。
念雲帶著落落,雙腿一夾馬背,策馬馳騁在前,馬蹄下騰騰的揚塵如騰雲駕霧一般,遠遠地將侍從們落在了後麵。
頃刻間城樓已經在眼前,約莫三四丈高,底下城門不過丈許。
眼前的城門,同記憶中似乎有些不同,仿佛比記憶中更顯得低矮許多,城中的道路,仿佛也不如記憶中的那般寬廣。
城門是不曾改變的,道路也如舊,隻是在十餘年的時間裏更多了些風霜。或許是見慣了長安城的宏偉闊達,見慣了皇城的恢弘巍峨,所以眼前的揚州城已經同記憶中有了偏差。
可這依然是夢裏魂牽夢繞的揚州城!
念雲勒住韁繩,在城門前駐足片刻,郭鏦趕上來,與她並肩,望著天邊的一抹霞色一時無言。
念雲挺了片刻,下了馬背,把落落也抱了下來。這時後麵有侍從上來接過她和郭鏦手裏的韁繩,兩人便一邊一個地牽著落落的手,緩步走進城門去。
和長安城那寬闊但行人極少的坊間道不同,揚州城隻是一條主街一直通到底。路麵是青石板鋪就,路旁全是攤販和商鋪,不過此時有許多已經慢慢開始收拾店麵打烊。
落落連長安城的東市西市都沒有去逛過,此時隻覺得目不暇接,一路上停下來叫郭鏦給她買了一堆捏麵人、小風車等物。
念雲指著麵前的主街道,對郭鏦道:“小時候,韋姑姑常常帶我來這裏買胭脂和桂花油,一看到這樣的繁華街市,韋姑姑就會同我說起長安。”
郭鏦笑著看向她,“哦,她怎麽說?”
念雲微微低了頭,頗帶些感慨:“她說,長安城裏有一條很寬很寬的道路,就在朱雀門前麵,直通往皇城裏,不許尋常百姓行走。這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希望能站在那條街上,從朱雀門,堂堂正正地走進去,可一旦進去了,卻是一條不歸之路。”
從她記事以來,韋姑姑便絮絮地說起過很多往事。她總是帶著化不開的哀傷說起一個住著天子和將軍的城,繁華又富庶。
那城裏還有著天下最大最有名的教坊,教坊裏有聲音像黃鶯兒一樣宛轉的歌姬,和舞姿比蝴蝶更翩然的舞女。
那個眼神裏都帶著憂傷的女子,這一生都在掙紮,終於從皇城裏逃了出來,卻被迫永失所愛,她並不快樂。
彼時她並不明白那些話,可許多年後她站在這裏,忽然感覺到揚州城裏的空氣,在十餘年後依然還彌漫著韋姑姑的哀傷。
念雲沿著揚州城的街道,走到一處巷子裏,在一處宅子前站住。
黑油的大門,院子裏有幾株桂花樹,這個時節並沒有開。
念雲發了一會兒呆,這時那黑油大門忽然開了,裏麵走出一個大嬸來,見他們幾個站在門口,有些狐疑地問道:“這位小娘子可是尋人麽?”
念雲回過神來,連忙搖了搖頭,“不,不尋人。”頓了頓又問道:“大嬸在此處住了許多年頭麽?”
那大嬸道:“不算長,有十來年了……有事麽?”
念雲輕歎一聲,“無事,隻是問問罷了。”
韋姑姑不喜交際,所以從前她們隻是在這院子裏住著,幾乎不大同周圍的鄰裏來往,因此這裏也並沒有什麽熟人可探望。如今她不在了,這個院子,也不過就是院子罷了。
那大嬸又上下打量了她幾眼,見她生得俊俏,也不像歹人,因又好心叮囑了一句:“天色不早了,既然不尋人,還是帶著夫君孩兒早些回去罷。”
夫君?念雲怔了怔,半晌才反應過來她指的定是郭鏦,他們兩個年紀相仿的男女帶著一個小女孩兒,看著可不是像一家三口麽!
郭鏦也咧嘴笑了,偏頭看了她一眼,用一種溫柔得真像她夫君一般的聲音道:“如此,謝過這位大嬸了。娘子,咱們早些回去罷。”
走出了那條巷子,外頭的天色也已經漸漸的黑了,郭鏦命後頭跟著的侍從去尋客棧安頓。
念雲站在人煙漸少的大街上,忽然低頭問落落:“落落,你喜歡揚州嗎?”
落落想了想,用力地點了點頭:“喜歡!”
念雲道:“落落,咱們不回宮了,你跟著母親,就在揚州住下來如何?”
落落十分認真地想了想,道:“可是,不回宮,落落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宥哥哥了?”
頓了頓,又接著道:“還有婉婉和寧哥哥!”
是啊,她的寧兒,她的宥兒和婉婉,如果這輩子她再也不回長安了,她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孩子們是必須留在宮裏的,而陛下如今尚年輕,如果以後再立了妃,甚至立後,她們可會善待她的孩子?
想來,要離開他,當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