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絕子湯
劉清清才出蓬萊殿沒多久,便覺得腹痛難忍,痛得她冷汗把新衣裳都快要濕透了,坐在肩輿上便命宮女去蓬萊宮通報,說要請禦醫。
蓬萊宮中的貴妃娘娘聞言,隻淡淡道一聲“知道了”,便低頭繼續看她的賬薄。
待一本簿子翻完,才閑閑地起了身,吃了兩塊點心,不鹹不淡地吩咐道:“傳個可靠的禦醫去含水殿罷,開些止痛的藥,人參燕窩隻管挑好的拿幾包去。”
所謂“可靠的”禦醫,自然是貴妃娘娘自己的人,對宮裏那些手段清楚得很,也絕不會亂說話的。
含水殿裏痛得縮在榻上直不起腰的劉寶林不住地呻吟,痛得直拿腦袋去撞牆,被兩個宮女死死地拉住。
她幾乎感覺自己要死了,大冬天的硬是把衣裳全濕了個透,才終於等到了姍姍來遲的禦醫。
禦醫替她把了脈,看了舌頭,先拿了一粒止痛的藥丸子塞到她嘴裏,她想也沒想就吞了下去。
禦醫也沒作聲,過了片刻,大約是藥丸的效力起作用了,她感覺自己好像有些活過來了,方才聽見禦醫不緊不慢地道:道:“寶林怕是葵水來了罷?沒生育過的女孩子來葵水的時候有些疼痛也是正常的。喝兩服溫補的藥,多拿幾個湯婆子在被子裏暖著便是。”
葵水?她的葵水一向是準的,明明還有七八天呢!
一句話把劉清清氣得幾乎跳起來,不都說宮裏的禦醫是天底下最好的麽,怎麽這般不著調!
她當即便嚷出來:“你這庸醫怎麽診的脈!我幾時來葵水會痛成這樣,定是誰給我下了毒……”
話說了一半,她忽然想起早上自己起得晚了,又趕著去蓬萊宮問安,並沒吃什麽東西,隻喝了一碗貴妃娘娘送來的血燕窩。
難道那燕窩有毒?
那禦醫仍舊不緊不慢地說道:“寶林不可胡說。這新進宮的妃嬪啊,頭一年水土不服生病的大有人在,這紅口白舌的,汙蔑了人可不是好玩的!”
劉清清急了,連忙把手腕伸過去:“你再仔細診一診,看看是不是中了毒,啊?”
禦醫有些惱了,摸著山羊胡子冷哼道:“老夫做了十幾年的禦醫,這點小毛病還會看錯麽!”
劉清清忽然明白過來,這偌大的大明宮,都在貴妃娘娘的操控之下,禦醫也是向她奏報過,由她去宣的。若真是她下的毒,這禦醫怎會說出來!
枉費她先前還覺得貴妃娘娘對她們那麽好,原來也不過是個菩薩臉麵、蛇蠍心腸的毒婦!
她頓時覺得一種無助感襲來,她才十六歲,才剛剛被皇帝陛下寵幸過一次,眼見著好日子還在後頭呢,怎能就這般屈死在後宮裏?
不,她不能死!
這禦醫是信不過了,好在,她進宮的時候母親不放心她,帶了一個年長的嬤嬤來,那嬤嬤醫術雖然一般,可是卻精通毒藥,若真是被下了毒,嬤嬤必然查得出來。
當下隻得先把禦醫打發回去。
她連忙斂了神色,對禦醫道:“對不住,小女年幼無知,一時痛得慌了神說錯了話,還望先生不要多心。”
禦醫也沒多說,到一旁去寫了方子,留了藥材便回去了。
等禦醫一走,劉清清連忙把家中帶來的嬤嬤叫了進來,替她把脈。
那嬤嬤給她把了半天脈,反複數次,方遲疑著道:“四娘這脈象看來,好似真是葵水來了,加上有些氣血兩虛……”
氣血兩虛,怎麽可能,她在家的時候身體一向好得很。
劉清清這時候想起來早晨喝完燕窩之後,那一條帕子擦了嘴,急忙去翻那帕子。好在宮人還未拿去洗,那上頭沾著些許湯汁。
嬤嬤拿著帕子仔細打量,又聞了聞,最後又用舌尖去嚐了一點,才緩緩道:“四娘,這怕不是毒,是宮裏頭的絕子湯。”
“絕子湯?是喝了便再也懷不了孩子的……”劉清清頓時愣住了,怔怔地問:“那……可還有藥能醫得?”
嬤嬤於心不忍,可也不想騙她,隻得緩緩地搖搖頭。
“嬤嬤,我該怎麽辦……”劉清清頓時覺得心裏似兜頭一桶冰水潑下來,屋裏生再多的火盆而已是寒意刺骨,抱著嬤嬤大哭起來。
她還想著得了寵,再生個孩子,這一輩子也就算是有了指望了。可她才一次,才得了一次寵幸,有沒有懷上都不知道,蓬萊殿那位就對她下了這麽狠的手,叫她一輩子都懷不了孩子!
來之前母親也是叮囑過她要小心的,可她哪裏想得到,待她們這般寬容仁善、賞下了那麽多貴重禮物的貴妃娘娘,竟這麽沒肚量,連讓她看清的機會都沒給,直接就下了狠手!
那嬤嬤伺候了她母親多年,是個有些主意的,見她哭得傷心,心裏也覺得難受,輕輕拍著她的背脊道:“四娘想想,皇家最重要的是什麽,是子嗣!什麽貴妃婕妤,哪有陛下的子嗣重要?等陛下認清了她的真麵目,必然不會任由她在宮裏橫行霸道!”
劉清清聞言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征詢地望著嬤嬤:“那我……我去跟皇上說?”
嬤嬤一咬牙:“貴妃既然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這等齷齪事,而且連禦醫都不敢說實話,可見在這宮裏勢力不小,你才剛來,陛隻怕未必信你。你再忍忍,等著往後真正得了寵了,等陛下能聽得進你的話了,你再尋個機會好好說,老身就不信陛下還由著那毒婦!”
這主仆二人商量定了,又看了一回禦醫方才開的方子,見留的都是好藥,也就命人去煎了來喝,可心裏卻是再無半點感念。
李淳下了朝,正要往蓬萊殿去,三壽便適時地捧了綠頭牌的托盤過來。
李淳隨意地掃了一眼,卻隻有紀才人、冒采女和三個新人的。他微微擰起了眉頭,問道:“怎的不見貴妃的牌子?”
三壽道:“回陛下,貴妃娘娘說,新近進宮的美人兒個個年輕貌美,蓬萊殿裏又事務繁忙,就先讓新來的妹妹們服侍陛下罷。”
“年輕貌美!事務繁忙!”李淳鼻子裏冷哼一聲,“就這麽不待見朕,好,好得很,那朕就如她所願!”
三壽低頭沒敢接話,可等了好半天也沒見皇上翻牌子,隻好小聲提醒道:“陛下……今兒挑哪位娘娘?”
李淳掃了他一眼:“不是說年輕貌美麽,哪個最美?”
“這……”三壽認真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道:“奴才覺得娘娘們都是國色天香,才堪配陛下啊!”
“哼!”李淳將袖子一甩,無意間正拂落一塊牌子。
三壽連忙拾起,小心翼翼地問:“陛下,就選這位裴禦女了?”
李淳懶得考慮,悶聲道:“就她罷。”
三壽任務完成,長舒了一口氣,連忙吩咐下去,叫紫蘭殿的禦女裴氏準備接駕。
李淳又看了一眼托盤裏剩的幾塊牌子,問道:“怎的好像少了好幾個,得罪貴妃了麽?”
三壽連忙回稟:“娘娘哪會做這等事,隻是有一個李寶林昨兒說是受了風寒,患了咳症。一個蕭禦女是有些水土不服,聽說今兒一早上吐下瀉的,貴妃娘娘吩咐先好生調理著,這不是怕過了病氣給陛下麽!還有一個劉寶林,今兒正好葵水來了,就……”
李淳擺了擺手:“朕知道了!準備肩輿罷。”
連著三個晚上,李淳都去了紫蘭殿,宣的是那位裴禦女侍寢。
劉清清坐不住,連忙打聽貴妃娘娘事後可給那裴韻兒賜了血燕窩。若是也賜了,那她可就有盟友了,幾個人結成聯盟可比一個人有力得多。
不料得到的結論卻有些失望,貴妃娘娘好似不知道這回事一樣,既沒有賜吃的喝的,也沒有賜衣裳,每日照例是要去問安,貴妃娘娘也依舊是溫婉地笑著,說話聲音都沒有變過,更沒聽說那裴韻兒生病。
她不免就詫異起來,想來想去也不覺得自己哪裏得罪過貴妃娘娘,怎麽這貴妃娘娘就對她莫名其妙地上了心呢?
想了好幾天,也沒想明白,但她的“葵水”已經漸漸的好了,於是又向尚寢局回稟過了,把那綠頭牌擺在了三壽公公的托盤裏。
可皇帝陛下這幾天卻沒有再寵幸新人,也沒有聽說去蓬萊殿,大約是政務繁忙,夜了便自己在紫宸殿裏歇了兩日,後宮倒也一派寧靜祥和。
又等了一天,劉清清忍耐不得,便換了一身顏色鮮亮的衣裳,差了含水殿的小太監到紫宸殿外頭去候著,隻要皇帝陛下一出門便給個消息,她到太液池邊上去等著攔住聖駕,不管陛下翻的是誰的牌子,她都得想辦法把陛下拉到含水殿去,讓陛下再度寵幸她。
她若是從此便失了寵,一個失寵的女人能不能懷孕還有什麽要緊的?那這深仇大恨可就再沒有機會報了。
她當然是不甘心的,倘若有一天讓她逮著機會了,定要讓那郭貴妃死無葬身之地。如果沒有機會,那就自己給自己創造機會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