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女人多管閑事
郭鏦送了念雲回東宮,便十分“湊巧”地在路上遇見了薛楚兒。薛楚兒亦是一身水紅色的騎裝,係一條灰鼠皮的抹額,同念雲的打扮有七八分相似。
可不知為什麽,他總覺得同樣的妝扮在妹妹身上美不勝收,在楚兒身上卻總叫人想起來教坊裏頭扮成平陽昭公主的小旦,帶著一抹揮之不去的濃重脂粉氣。
郭鏦臉上有些不悅:“這幾日城中不太平,叫你好生在莊子裏待著,你卻偏要往外跑,非要以身犯險不可,日子過得太舒坦了麽!”
薛楚兒這幾日原也是冒了不小的險,還被那秦鐵三當成細作綁起來,受了許多委屈。如今來尋他,他卻連個好臉色都沒有,頓時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三郎,我是日日把心係在你身上,見你成日裏為這些事忙得寢食難安,才想要為你分憂的……”
郭鏦卻是最不喜她事事自作主張,冷笑道:“為我分憂?你倒是老老實實地在莊子上住著,別三天兩頭的捏著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到升平府來尋我或者尋夫人,少拿那些閨閣裏頭的小手段來為難夫人,才是為我分憂!”
薛楚兒臉兒漲得通紅,杏眸中一片瀲灩的水光,低頭咬著嘴唇,“我同夫人一向不住在一處,何曾為難過她?三郎從前當楚兒是紛繁紅塵中的一個知己者,所以楚兒千難萬難也要托身於三郎。可三郎娶了楚兒進門之後,反倒冷落了,時常旬日不能見到,難道三郎是在娶了楚兒之後才發現夫人的好麽,厭棄了楚兒麽?”
郭鏦有些心煩意亂,低聲斥道:“我視你為知己,便一生都是知己,你怎的說起這樣的話來,越發不懂事了!這幾年裏我時時忙於東宮和鋪子裏的事,故而宿在升平府的時日多些,怎好和當初那閑散兒郎比?”
慧黠如薛楚兒,怎會不知郭鏦其實在李暢這個正室夫人身上也未必就多麽的上心,他大部分的時間,其實都花在了東宮和鋪子的事上。而這兩樁大事,都是為了一個人。
她在初識那人的時候,曾經一度以為那女扮男裝的佳人便是郭鏦的心上人,因為她從郭鏦看她的眼神裏看出了大片的溫柔和寵溺。
她是沒有看錯的,那個人的確是郭鏦心頭的至寶,不管她是單純愚鈍,還是出手果決狠厲地處置了同她爭寵的姬妾,他都從不忍心苛責,並且義無反顧地去幫她。
她不由得十分氣惱,轉身跺腳道:“三郎,三郎,你心心念念的隻有你那妹妹,怎麽說我出生入死也是為了幫你妹妹!”
不說這件事倒好,一說起這事,反倒叫郭鏦心頭火起,眸中頓時凝聚起森森寒意:“幫她?看看你出的餿主意,叫她孤身麵對五萬大軍!”
薛楚兒自然是不服,她這個主意雖然有些兵行險招,可不管怎麽說,還是成功地攔截了五萬大軍,並且她和郭念雲兩個人最終都毫發無損地回來了。
她倔強地抬起頭,咬牙撞上他冰冷銳利的目光,“我的主意是餿主意,那又如何,你妹妹自有那千裏走單騎的氣魄!倘若叫那五萬大軍衝進城裏來,又當如何,陛下今日可還能這般順順利利地坐在太極殿!”
郭鏦氣得銀牙咬碎,一時間恨不得能一巴掌把她拍到牆裏去,指著她的鼻子顫聲罵道:“薛楚兒,我最看不得你自作主張!昨晚我親自帶著升平府的親衛和四位老臣帶著遺詔等在通化門,隻等那鐵三一入城,立即關閉城門,把他那五萬人馬關在城門外,那幾位老臣若勸得住他便勸,勸不住就直接斬殺!好一個千裏走單騎,你倒是拿出那過五關斬六將的好本事給我看看!倘若他心誌堅定拿了你們當人質,你說說看,你叫我如何是好!”
連她們這些內宅女子都能想到的事,他和李淳豈無後手!他早就料定,便是五萬人馬,也不過是回來等候重新調配的邊軍,在代州餐風露宿,吃了好幾年的苦,一個個歸心似箭,滿心想著回來之後怎麽換一個輕鬆舒服的好差事,哪有多大的戰鬥力?擒賊先擒王,隻要拿下了秦鐵三和他身邊的幾個副將,解散那五萬人馬根本不在話下!
但到了通化門才發現,他的鋪子裏所有的掌櫃和夥計都在城門口煮粥施粥,他便知道是念雲。他亦沒有去尋她,等到派去的探子說那些人馬都在三十裏之外安營紮寨了,他也是無法,隻得派了些人化裝成乞討的難民出城去暗中保護著,自己帶人回宮裏協助。
其實他同李淳都是擔心了一整晚,直到早上城門開了,看見那個蔥綠色的身影出現在丹鳳門下,才算是心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如今薛楚兒竟還做出這副模樣來邀功,他簡直後悔自己當時沒一把大銅鎖把她鎖在知秋塢裏,當下便對身邊兩個親衛下令:“送二夫人回城南莊,沒有我的許可,不許踏出知秋塢半步!”
“你……”薛楚兒愕然,兩行清淚和著脂粉滾滾而下,卻見他已經轉身大步走了,竟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她用力咬著嘴唇,也隻得忍住心裏的委屈,跟著那兩個親衛回了城南莊。
李淳坐在條案前,從左手邊拿起一本折子。
終於到最後一本了,這是先帝臥病以來積壓的折子,在紫宸殿幾乎堆了小半間屋子,他命人挑了些稍微重要些的拿到延英殿來,從宣政殿回來,連晚膳都沒有好好用,便急急忙忙地看這些折子。
先前舒王控製內宮的時候,真是個怠惰的,除了幾份急得實在拖延不得的,其他全都堆在此處,瞧著反倒像是從一開始便沒有打算來坐這個皇位一般。
終於快要看完了,他抬眼看了看窗外,外頭已經有些光亮了,快要到早朝的時候了罷。
那個寶座,可不那麽好坐呢。
聽說陛下把母親打發到仙居殿去住了,反倒叫牛昭訓住了離太和殿最近的清思殿。
嗬,果然還是他這個父親做出來的事。謜兒出事的時候他在哪兒,舒王控製了朝局的時候他又在哪兒,如今朝局未穩,一件接一件的事堆在麵前,哪一件處理不妥當都可能會導致局麵失控,他又在哪兒?
他什麽都沒做,他一直都在“病”著,卻還要抱怨沒有人想聽他的意思麽?可惜他即使心裏不滿,到底還是不敢給王良娣什麽實質性的處罰,還得叫她管後宮的事。
既然如此,他就繼續“病”著罷,他想寵信牛昭訓,就由著他去寵信,一個後宮女人,且看她有多大本事能鬧翻天去!
李淳搖搖頭,翻開了那本折子。
這本折子寫得倒是言簡意賅,幾乎挑不出一句廢話來。不像那些文臣的筆風,明明三五百字能說清的事非要給上個“萬言書”,洋洋灑灑看得人腦仁都疼。李淳往前看了一眼名字,微微擰起了眉頭。
這份折子,是秦鐵三的辭呈,道是早年征戰受過傷,加之代地苦寒傷了根本,難以再為朝廷效力,請賜京郊良田五十畝,以養天年。
這個分寸拿捏得極好,既提醒了早年的軍功,又要了一個小小的恩惠,意思是自己還得在新君的手底下討生活,接受新君的恩賞。
看來這人還是個明事理的,知道自己一著不慎,即使那日沒有幫舒王做什麽,到底還是被視為舒王派的,新帝還沒來得及處置他,索性自己遞個辭呈,
可這秦鐵三到底名聲不差,“鐵三”之名不虛,邊境百姓很是敬重他。況且他到底也沒有動手,倘若就這麽解除了他的兵權,任由他解甲歸田,也有些不妥。
李淳略一沉吟,提筆在折子上批道:“準奏。戍邊有功,著冊封正四品忠武將軍,另賜錢十萬。”
這忠武將軍是個散官,並無實職,不過是照此品級領個俸祿,卻象征著朝廷和皇帝陛下的認可,是武將的一種榮譽。既收回了他手裏的兵權,又論功行賞,嘉獎了他的功勞。如此一來,朝中諸人也就無話可說了。
這時外頭六福的聲音響起:“郡王,該早朝了……”
他把手中的折子放到案上去,站起來打一個哈欠,“進來伺候罷。”
次日的朝參便在大明宮的宣政殿了,李誦卻並沒有出現在朝堂之上。他是真的病倒了,昨日是登基的第一天,他尚能強撐著坐著步輦來接受群臣的叩拜,可這一日的顛簸和寒冷,使他今日真真到了起不了身的地步。
但這並不會影響到群臣議事以及聖旨一道一道的下發,很快六部便先後都接了新帝的旨意。
命兵部整頓軍隊,嚴密防守長安城及周邊州郡,防止各方勢力趁機反撲。
命戶部核算國庫錢糧,並宣布減免全國半年賦稅。
其實彼時國庫並不充盈,然而東宮這些年來的開源節流頗有成效,此時李淳同念雲亦打算在宮內繼續如此。減免半年賦稅雖然給國庫造成了一定的壓力,但是對宮中稍加整頓,想來也不是不能渡過難關的。
命刑部抓緊時間審理前朝遺留案件,其中量刑較輕整理赦免名冊,除十惡不赦之外,其餘人等皆相應減輕一級處罰,大赦天下。
這是極為重要的一件事,此時大家都知道陛下龍體欠安,是李淳代為監國理事。做此舉動,自然也是為他自己收買人心,免得到時候還有人質疑他的身份地位。
命吏部核查三省六部及全國各州縣官吏職事缺額,並清查近年來科舉進士中尚在守選的名冊呈報上來。
因各州縣有些地方官欺上瞞下,弄了許多吃空餉的,而朝廷實際上又有許多十年寒窗一朝中榜的人才尚未妥善安置,造成了極大的資源浪費。東宮從前同那些守選的士子走得多,自然深知此事,故此時便及時下了這樣的詔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