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寒心的雪夜
東宮的座上賓之中,頗有一些人才是由念雲引薦的,因此念雲想要得知朝中的消息並不困難。不過一兩個時辰,念雲便了解了六皇子龍袍事件的來龍去脈。
天氣十分陰沉,醞釀著寒意,到了午間終於開始慢慢地飄起雪花來,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太子和李淳進宮麵聖仍未回來。
念雲雖然不夠了解李謜,可她並不笨,東宮肯定不會把一個野心勃勃的少年送進宮變成六皇子的,那麽這所謂的龍袍事件,定然別有內情,始作俑者自然是東宮的政敵。
太子這般性情,估計是去請罪的,可淳一定不會。
這件事,意味著舒王終於對東宮正式出手了,恐怕接下來的發展,將不是東宮或者舒王府能控製得了了。
她心裏焦灼,這時玉竹提醒道:“早上郡王去得匆忙,也沒穿大毛衣裳,這外頭已經落雪了……”
念雲脫口而出:“我去丹鳳門給他送衣裳罷。”一麵吩咐人去承恩殿替太子取厚衣裳和手爐一並帶去。太子一向身體弱,這樣天氣,恐怕風症要加重呢。
馬車套起來麻煩,跑起來也慢,此時念雲的心情自然是不耐煩坐車的。
她換了一身騎裝,又命茴香替她把厚披風拿出來,轉頭卻見茴香拿出來的是李淳給她的白狐皮大氅。
這件大氅顏色純白,質地十分柔軟,是取的剛剛成年的狐狸腋下最好的一小塊皮毛拚綴在一起。而且為了保持皮毛最佳的柔韌性和光澤,必須趁狐狸還沒死透的時候取下皮毛。
更難得的是整件大氅通體雪白,沒有一根雜毛。這樣一件大氅,至少需要三百隻剛剛成年的白狐皮毛,耗費數十個手藝最精湛的裁縫花費數年的工夫才能製得一件,珍貴異常。
這樣的白狐皮大氅太奢靡了些,念雲一向有節儉的名聲,所以在箱底壓了些時候了,不曾穿過。
不過今日心裏有事,也就沒大注意這些,見這大氅厚實暖和,也就任由茴香給她係上了。
不多時七喜提她牽了睨雪來,帶著幾個隨從騎馬踏著薄雪奔向大明宮。
念雲這幾年生了一雙兒女,忙著相夫教子,好些時候沒有騎馬外出了。睨雪已經跟了她六年了,倒是不生疏,依舊矯健。
到了丹鳳門前,她因無召,不得私入宮禁,隻能在丹鳳門前的空地上等著。
她是一身騎裝,亦未撐傘,雪花簌簌落下,兜帽上的貂毛都沾滿了細碎的雪花。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見有馬蹄慢慢踩著地上的薄雪,咯吱咯吱地走來。
念雲抬起頭,卻見一人一騎驀然撞進眼簾,天青色的身影,一匹大青馬,人和馬都這樣熟悉。
念雲一時怔怔的,竟忘記回避。
他也停下來,在紛紛揚揚的碎雪中四目相對,厚重的歲月和年華仿佛冰晶一樣發出清脆的碎裂聲,紛紛揚揚。
那是曾經愛過的一張臉,隔著數年的時光,透出滄桑的痕跡。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卻輕聲道:“木葉。”
好久沒有人叫過這個名字,她的心微微一顫,抬眸看著他。曾經無數個擁抱,無數次戀人之間的絮絮低語,都在她揮淚轉身走進東宮,他的馬車轆轆駛離長街盡頭的那一刻,成為塵封的往事。
落雪滿肩,長街延展,他的麵容,一如多少次他靜靜地負手而立,等著她出現。
雪天裏暮色來臨甚早,隨從已經點起燈籠,橘黃的燈光映著地上的薄雪,雪地和影子都像是藍色的。寂靜的長街上影子拉得很長,無比寂寥。雪花紛紛落落在燈光前麵,似飛蛾撲火。
她終於還是開了口:“誼,好久不見。”
他不是沒有想過重逢的,他甚至偷偷地想象過很多次重逢的場景,然而這次的重逢太突然。她的眸子清亮如水,映著月光,即使多年不見,她整個人都和昔日一樣美好。
不,應該說是比昔日更多了一層成熟和嫵媚。
她身上披著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白得炫目,美得刺心。
他是認得那件大氅的,這樣純白的顏色隻有兩件,是早年北地進貢來的。前年冬天賞雪的時候,聖上叫人拿了出來,一件給了他母親韋賢妃,還有一件給了李淳。
韋賢妃倒是每到冷天必定穿著在後宮四處走動,可他從未見李淳穿過,原來是轉送給了她,可見他待她還不薄。
那一瞬間,他的胸口微微的發酸。
“你……還好嗎?”
念雲點點頭:“很好,你呢?”
李誼想搖頭,沒有她在身邊,他過得好辛苦。可是她都已經說她過得很好了,他還說這些還有什麽意思?話到嘴邊,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也點點頭,“我也很好。”
很多很多的話想說,他無數次想過,如果再一次見到她,該有多少的話要對她說。可是現在他忽然不知道能對她說什麽。
這樣溫柔的雪夜,卻不是屬於他和她。原來這幾年來也都是他一個人的癡念罷了,那一夜她會轉身離開他,到今日,她離他隻會越來越遠。
念雲怔怔地看著他眼裏的情緒變幻不定,萬種思緒排山倒海地湧出。東宮改變了她太多太多,遠遠不止是一個名字而已。
而李誼,卻是承載了她一切屬於少女時代的愛戀和夢想。她終究還是負了他,一步一步遠去,去變成東宮的女主人。
李誼神色一變,眼神裏忽然多了一層她看不懂的神色,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容,對她伸出手來,念雲嚇了一跳。
他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在這大雪天裏,和地麵的碎雪一般,也是涼浸浸的。
她打了個寒顫。李誼替她理了理披風的兜帽,忽然一把將她抱在懷裏。
念雲正要推開他,卻聽見身後一個陰沉沉的聲音響起:“念雲!”
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月夜顯得十分突兀,嚇了她一跳。
念雲回頭,竟是李淳,騎著一匹棗紅馬,眸中凝結著萬年寒冰一般的冷意,利劍一般似要穿透她的身體。她有幾分愕然,轉頭李誼臉上卻依舊是一抹諷刺的笑容。
原來他是故意的,他早已看見李淳,又或許他從宮裏出來的時候便知道李淳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
嗬,是她一時魔怔了,她和誼之間,哪裏還有什麽情分和溫情可言,她是東宮的人,和他早已是敵人。
“走,回家。”
李淳的目光冷冷,語氣也是冷冰冰的,沒有任何溫度,朝她伸出手來。念雲忽然打了個冷戰,來不及同李誼告別,有些怔怔地馭馬朝他走過去。
她並沒有把手放到他手裏,於是他看著她的目光又降低了幾度,她隻覺得麵前的空氣都已經凍結,似乎稍微一碰就會哢擦一聲碎裂。
待走到他麵前,兩匹馬並排了的時候,李淳伸出來的手一翻,揪住她的肩膀,一把把她提到了自己懷裏。
念雲短促地驚叫,李淳卻不管三七二十一,二人同乘一馬,揚起鞭子狠狠抽了幾下,飛馳而去。
棗紅馬跑得飛快,念雲側身坐在馬上,隻好緊緊抱著李淳的腰身好讓自己不至於摔下去。此刻他的身上,散發出濃重的暴戾氣息,她不敢問。
一直跑回了東宮,他都沒有下馬。門子不敢阻攔,他竟一路一直飛奔,一直到宜秋宮的門口才跳下馬,粗魯地一把將念雲從馬背上抱下來。
念雲掙紮著想下地,他卻像對待一個不能動彈的人形物體一般,一把將她夾在胳肢窩底下,大踏步走進去,一腳踹開房門,重重地將念雲丟在榻上。
念雲的背砸在榻沿上生疼,依然努力撐著身體坐起來,正要開口說話,卻見李淳眼睛紅紅的,眼裏似全是壓抑的怒火,撲上去將她壓倒在榻上,狠狠地咬住她的嘴唇,全然不顧她的感受,瘋狂地在她口腔中攻城略地。
不是親熱,而是一種帶著侮辱性的侵略。
念雲吃痛,將頭側向一邊躲開他的唇齒,“淳,你做什麽!”
李淳粗暴地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麵對著他,忽然咬牙切齒地:“老子和你同床共枕多少年,原來都特麽是同床異夢,你這時候還和那混蛋眉來眼去!”
念雲無故遭此難,有些憤怒地盯著他,他的怒氣越發被火上澆油,罵道:“你這唯恐天下不亂的毒婦,把源兒送去宮裏也是你的主意對不對,從你那次麵聖回來後沒幾天,聖上就下了那樣的旨意,都是你慫恿的對不對!”
他若還稍有些理智便會明白,她不是那種人,也根本沒有必要做這樣的事。可此時腦子全然被怒氣燒壞,隻覺得她麵目可憎起來。
說她和李誼如何如何也就罷了,畢竟被李誼順手擺了一道,他是看在眼裏的。可說她慫恿聖上過繼李謜,她當初答應過王良娣保密,此時當真無從解釋起,隻恨李淳竟這般猜疑她。
她一時也惱了,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他:“無理取鬧!”
李淳被她推得一個趔趄,一時暴怒,順手操起案幾上一個茶壺狠狠地摔出去。
黑暗中茶壺撞在了牆上,清脆地碎了。一片碎瓷片飛出來,正劃在念雲的左變鬢角下方。念雲捂著臉,一行眼淚混著臉上湧出的血滑下來,哽咽無語。
她靠著牆緩緩地滑下,蹲在地上,委屈的眼淚湧出,掩麵嗚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