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黑手浮出水麵
念雲命人從宜秋宮去拿了新的玩意兒來給寧兒玩,不斷地逗著他說話。
寧兒拿著新玩具擺弄著,愛不釋手,卻忽然沒頭沒腦地說:“阿娘不要生寧兒的氣,都是寧兒不好。”
念雲心裏一動,四下看了看,見眾人都在忙著吃喝跳舞,已經頗有些醉意。一群丫鬟圍在角落裏,拿五彩絲線比著誰能最快穿好那九孔針,還有拿著空的胭脂盒子在牆角暗處到處尋蜘蛛的,都在各忙各的,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她。
她一向覺得寧兒早慧,小孩子最是懂得察言觀色,說不定他那裏能問出許多被忽略的細節。可眾人都忽略了這一節,加之前番寧兒受了驚嚇,也就沒怎麽去盤問他。
念雲和他一起玩著玩具,溫柔地低聲問:“那寧兒給阿娘說說,寧兒怎麽不好了?”
寧兒低頭想了想,很認真地說:“乳娘是壞人,騙了寧兒,寧兒相信了壞人。”
念雲問:“哪個乳娘?”
寧兒忽然緊張起來,鼻尖上都滲出細細的汗珠子:“就是杜柳嬤嬤,杜柳嬤嬤是壞人,寧兒再也不要看見她。”
念雲拿出帕子,輕輕替他拭去鼻尖上的汗:“杜柳嬤嬤都跟你說了什麽?”
寧兒揪著衣角,小手似乎微微的發抖:“杜……杜柳嬤嬤說,寧兒給阿娘戴上琉璃手串,就可以保阿娘平安生下小弟弟……”
杜柳氏慫恿寧兒去把手串拿給她,卻偷偷的把手串的繩子弄斷,使他一拿出來就落了一地。
寧兒大概還不知道杜柳氏已經死了,這話也的確不適合告訴這麽小的孩子。念雲且不理會這一茬,卻問道:“阿娘考考寧兒的記性看,在那之前幾天裏,杜柳嬤嬤除了咱們院裏的人,有沒有見過別人呢?”
寧兒皺著眉頭,低頭仔細想了很久,久到念雲幾乎以為問不出什麽來了,寧兒卻忽然說道:“見了蕙姨娘。”
這個信息簡直石破天驚,念雲自己的手都免不了在袖底顫抖起來:“可是真的,記得清楚麽?”
寧兒仰起小臉來看著她,眼神無比清澈:“寧兒記得清,就在前一天晚上,杜柳嬤嬤在院子裏,蕙姨娘來了,兩個人在偏殿裏說話,寧兒在牆後麵挖何首烏,杜柳嬤嬤沒看見。”
避著人到偏殿裏說話,自然是有鬼的。念雲強摁住噗通噗通跳的心,問:“可聽見都說了些什麽不曾?”
寧兒歪著頭想了想,道:“蛇。”
念雲藏在袖底的手指不知不覺已經深深掐到肉裏去,也不覺得痛,忍不住著急問:“蛇怎麽了,可記得她們當時是怎麽說的?”
寧兒似在努力回想,卻終於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
念雲著急,“再仔細想想,可還能想起來什麽,蕙姨娘跟杜柳嬤嬤說了蛇?”
寧兒神情有些惶惑,終於哇的一聲哭出來:“我想不起來了……”
念雲知道沒法再問下去,可是寧兒今日說的已經足夠多。念雲連忙拍著他的背哄他,一麵又拿了點心果子給他吃,好不容易才止住哭,念雲方道:“寧兒還想不想回阿娘這兒來?”
寧兒趕緊點頭:“想。”
念雲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容:“那阿娘就把寧兒接回來,往後咱們還是和阿爺阿娘在一處,還有弟弟,好不好?”
寧兒開心地笑起來:“好,寧兒要阿爺阿娘,還有小弟弟。”
念雲於是拉著寧兒的小手:“那寧兒要乖乖的聽阿娘的話,今晚阿娘問你的這些話,不許告訴別人,也不許和別人說阿娘問過你什麽,不要告訴任何人,你阿爺也不行。隻要寧兒聽話,阿娘就想辦法來接你,好不好?”
寧兒拍著小手跳起來:“好,寧兒聽話!”
郭鏦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來過東宮了,念雲暗暗腹謗,他這是享了齊人之福,他那兩個嬌妻美妾,一個有身份有地位有家世,一個才貌雙全善解人意,世上男子都想要的佳偶被他得全了,定是沉湎在溫柔鄉裏,被兩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纏得死去活來,活該他腎虛。
東宮並沒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可以商量,王良娣不成,牛昭容更不成,從前還有一個暢兒,如今暢兒也成了郭家的媳婦,不再是東宮的小郡主了。
她最想見的,還是郭鏦。
念雲好一陣子沒有出去,想著郭鏦如今必定是在城南莊上了,便換了衣裳,騎著睨雪便直奔城南莊去。
莊上的人都認得這是他們十一娘,也不阻攔,徑直引她進去了,卻是大哥郭鑄迎出來:“念雲,可是來找三郎的麽?”
念雲點點頭:“三哥不在麽?”
郭鑄道:“我還說呢,隻道鏦兒娶了媳婦能收斂些,莫要成日裏不著家。哪知他媳婦已娶了兩房,卻還是老樣子!”
念雲聞言有些不解:“他不常在這裏住麽?”
郭鑄道:“常住什麽,不過是大婚之後那三五天在這裏,平時一個月能來住個七八回已是多的,還多半時候都是領著一大幫狐朋狗友飲酒賦詩來著。”
念雲抿嘴笑道:“這多好,可見我們暢兒也是有些手段的,總強似那些不知好歹的男人寵妾滅妻。”
郭鑄卻道:“怕是鏦兒心思一向不在女人身上,聽母親說家裏他也回得晚。你若尋他,隻管往鋪子裏去問,若是鋪子裏還尋不到他,那定是在平康裏了。”
念雲道:“如此,我自去東市尋他。”
從城南莊出來,念雲又大老遠的折返東市,早知他也不在城南莊常住,隻怕去公主府打聽還來得快些。
真不知道他們這些男子怎麽想的,得不到的時候心心念念,恨不得把自己擁有的一切都給她,如今費那麽大勁娶了回來,也不過是丟在一旁。好在他是自己的哥哥,要不然,耽上這等男子,真真是愁煞人。
又騎馬顛了好一陣子才到了東市,念雲知道哪些鋪子是郭鏦的產業,於是在一間名義上寫在他名下,實際上卻是她的首飾鋪子裏順利尋到了郭鏦。
這浪蕩子穿一身半新不舊的布衣,頭發胡亂綰著,比往日更顯不羈,模樣倒是依舊風流倜儻,在街上一走便引得許多小姑娘側目,一副魏晉名士自風流的模樣。
見了念雲,一把扯過來,上下打量一番,方點頭道:“好,好,很好,我妹妹手腳都齊全著,可見過得還不算差。”
念雲奔波了大半日,被他這一鬧,越發沒好氣:“你能不能說點好聽的,什麽叫手腳還齊全就不算差啊?”
郭鏦道:“光說好聽的有什麽用啊,怕是有好些人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呢,還不是背後一把刀,恨不得把你吃得骨頭渣都不剩。”
念雲跳起來,在他肩上用力拍了一把:“你對東宮的事情倒是比我還了解啊?”
郭鏦哈哈大笑,笑到眼淚都快出來:“念雲啊,我郭鏦這輩子隻有你一個妹妹,你怎的好似什麽事都能把我瞞在鼓裏一樣?”
他這人手眼通天,雖不一定知道多少內幕消息,可是東宮裏頭發生的這些大事總不至於不曉得。念雲因悄悄把從寧兒那裏問出來的話同他說了,想聽聽他的意思。
郭鏦卻道:“你這人,隻把我當個狗頭軍師用,我真要好好勸你什麽話,你倒未必肯聽。”
念雲著急道:“怎麽不聽?我統共在長安沒個親近的人,隻得你一個……”
郭鏦這才整理衣襟,正色道:“要我說,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你讀了那些史書,你倒說說,則天皇後當初難道愚笨到不知酷吏弄出那麽些冤假錯案麽?”
念雲心驚,低聲囁嚅道:“我早說了,我做不到那樣。”
郭鏦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可不是,要換成你,隻得在感業寺做個姑子,長夜漫漫,好尋個姐妹對食,誰知道你!”
念雲聽他說得不堪,不滿道:“你才對食,好端端尋你討個主意,你難道要叫我出手殺人麽!”
郭鏦反而笑了:“對,我妹妹果然舉一反三,聰明絕頂。你看,既然有人瞅準時機對你出手,也是想叫你死,偏生你命大逃過一劫,還不一擊斃命,更待何時?”
念雲低頭想了一想,“我總覺得,蕙娘雖然小動作不斷,可是她似乎不至於對我下殺手。”
郭鏦道:“就算不至於下殺手,那也是因為她沒遇到好時機,或者沒有那個膽魄創造時機,不代表她不想。與其等著時機到了被別人設了絆子,不如先下手為強。”
念雲苦笑:“三哥哥,你是把我當成一個鐵血皇太後來培養的麽!”
郭鏦道:“誰叫你天生鳳命,謝真人一早預言過的,難道不是?”
念雲歎道:“等我哪一天手上沾滿血腥,踩著無數人的屍骨走上我那所謂的宿命,又有什麽好!”
郭鏦伸手輕輕撫摸她的頭發,“也總比讓別人踏著你的屍骨要好。有危險,便一定要除去。不過,若要出手,務必一擊斃命,萬不可給人喘息的機會。若讓人得了機會反戈一擊,便十分危險了。”
念雲點點頭:“好。”
郭鏦臉上露出一個如春陽般和煦溫暖的笑容:“記住,三哥永遠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