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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死而後生

  念雲悚然大驚,環顧四周,卻發現亭台樓閣的石基下全是累累的白骨,骷髏頭咧嘴衝她笑,大腿骨白森森的嚇人。


  “不,不,淳,你帶我走,我……”


  她手足無措地拉他的胳膊,他依然笑得毛骨悚然。她驚恐地抬頭看他的臉,卻不是李淳,是誼。


  “淳去哪裏了?你把淳藏到哪裏去了?”


  誼將慘白的臉湊到她麵前,“你為什麽不跟我走?”


  “我……”


  念雲驚得冷汗涔涔,汗毛倒豎,顫抖著後退。


  李誼冷笑著將懷中的繈褓丟過來,念雲膽戰心驚地伸手去接,卻發現輕得詭異。細看,隻不過是一塊繈褓而已,裏麵並沒有孩子。


  “你把我的孩子給我,給我……”


  “你的孩子?”


  李誼冷笑著轉身就走。


  念雲心急,顧不得自己,追上去:“你不要走,把我的孩子還我,你……”


  “娘!娘!”一個穿虎頭衣裳的孩子咯咯笑著從霧氣中跑出來,奔向念雲。


  “娘,我要回家……”


  念雲伸出雙臂摟住孩子,懸著的心頓時放下了。孩子在她的懷裏,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好,好,娘帶你回家……”


  恍恍惚惚,有一種強烈的意識,要趕回去,趕回東宮,淳還在等她,她的孩子要回家。霧氣似乎一下子稀薄起來,眼前漸漸明晰,顯出東宮的輪廓來,還有她熟悉的宜秋宮。


  那盼望著的麵孔被放大了擺在眼前,五官俊朗,鼻梁挺拔。她心裏一陣欣喜,從未因為見到這張熟悉的臉而這般愉悅過,忍不住伸手去觸摸那濃眉和眼下隆起的臥蠶。


  “淳。”


  觸手溫潤,竟是真的。眼前的人霎時間喜形於色,緊緊握住她的手,“念雲,你醒了?”


  念雲頭暈乏力,疲憊地笑了笑。


  他心疼地握著她的手:“念雲,你受苦了,都是我不好,你放心,我必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她的確需要一個公道,她是東宮的長媳,竟這樣不明不白地讓人擺了一道,險些一屍兩命!倘若這一次連一個說法都沒有,那麽以後豈不是人人都可以來擺她一道?

  她稍微移動了一下胳膊,摸到自己平坦的肚子,一時驚懼,顫抖著嘴唇,掙紮著就要坐起來:“淳,我的孩子呢,孩子呢?”


  李淳連忙按住她,將她攬在懷裏,低聲安撫她:“孩子已經生下來了,是個男孩。”


  她仍舊不放心,哀求道:“淳,你讓我看他一眼,讓我多看他幾次……”


  李淳輕輕撫摸著她的臉:“你放心,咱們的兒子很好,我已經命乳娘抱他去休息了。”


  “是個男孩?”


  “男孩,眉眼同你一模一樣。”


  念雲依舊不放心,“我看一看,看一看才安心。”


  李淳隻好命人去抱孩子,又道:“你放心休養,這段時間梁侍醫會一直住在廂房裏。你看,他說你今天應該會醒,我就一直守在這裏,你果然就醒了。”


  不多時乳娘抱了孩子過來,裹在大紅的繈褓裏,頭發已經擦幹淨,臉兒紅紅的,緊閉著眼睛睡著,仿佛是像李淳多一些,眉毛生得很好。


  念雲將一根手指伸到他的小手邊輕輕碰了一下,他的手指微微顫動了一下,軟軟地握住她的手指,嘴角竟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笑容。


  念雲心裏滿足,卻又蹙眉:“這麽小,真不知道怎麽養活他。”


  李淳將孩子放在她懷裏:“宥兒乖,讓阿娘抱抱。”


  念雲接過,滿心的歡喜,全然忘掉自己的虛弱和傷痛,看著他熟睡的小臉,問:“叫做宥兒?”


  “是殿下替他取的,昨兒一早送來的,說宥字寓意寬仁之德,胸懷天下,是個好字。”


  《廣雅》曰:宥,赦也。不僅是寬仁之德,更有寬恕、赦免的意思。太子殿下賜了個“宥”字,卻是何意?難道說,太子希望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原諒那害她的人麽!


  念雲有些錯愕,沉默了片刻問:“我睡了多久?”


  李淳道:“有三天了,可要進些燕窩粥麽?”


  念雲點點頭:“也好。”


  她終究是體力不濟,李淳怕累著她,便叫乳娘把孩子抱下去了。她不舍,李淳道:“我命乳娘暫時就住在東邊廂房裏,我住正屋,都在一起,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茴香幾乎是含著熱淚進來的,險些連粥碗都端不住,“十一娘,您可醒了,嚇死奴婢了!”


  李淳親自接過碗,打趣道:“仔細莫把金豆子掉到碗裏!”一麵一勺一勺仔細吹了喂給她吃。


  用了小半碗粥,念雲便推開碗,再吃不下。她身子虛得很,李淳也不敢再勸她多吃,隻好再扶她躺下。


  念雲心裏有些害怕,孩子氣地拉著李淳的手指:“淳,你不要走。”


  李淳反手握著她冰涼的手:“我不走,我陪著你。”


  念雲隻覺得整個身體都被抽空了一樣,隻剩下一具幹枯的殼子,好似隨時都會撒手而去,頭一次覺得死神離她這樣近。


  她一閉上眼睛,就全是那日在花園裏散步的情景,寧兒手裏抓著那一大串琉璃珠子,劈裏啪啦地撒了一地。


  她養了寧兒一年,卻差點死在這樣一個小娃兒手裏。


  有人害她,有人要她死。


  她不想這麽快就死,她郭念雲的命運就有這般不濟麽,出身顯貴,背後有家世,身處郡夫人之位,這樣一手好牌怎能就這麽撒手丟了?


  而且她若是死了,宥兒怎麽辦?

  對於一個失去了母親庇護的孩子,生在皇族絕對是件可怕的事情。


  她決不能死,她還得好端端地坐在那裏,手握著金印,親眼看著謀害她的人死。


  太子殿下的意思,淳不可能不明白。


  “淳,可查到些什麽了麽?”


  他認真地查了,那一日去過後花園的所有人都分別提審過,可是並沒有問出什麽可疑的。那乳娘杜柳氏被單獨關在西涼院的空屋子裏,可是當時所有人都忙著郡夫人生產的事,還沒來得及問話,已經被發現撞死在屋裏,線索斷了。


  隻剩下唯一的突破口是寧兒,可是那孩子受了極大的驚嚇,一提到這件事就哭,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太子那邊早已知曉,卻遲遲沒有回答,隻是命人送了一個字出來,說是賜的名字。李淳知道他的意思,他一向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大在意後宮裏的爭鬥,故而妾侍雖多,看起來倒也風平浪靜。


  但他李淳的後院,決不能容許有人藐視他。


  他咬牙道:“念雲,你放心,這件事,一天查不出來就十天,十天查不出來就一年,一年查不出來就十年,總有一天,我必定還你這個公道!”


  有些證據,也許一個時辰就可以銷毀,十天,一年,十年,時間越是久遠,希望就越是渺茫。眼下都被壓下來不能清查,十年後誰又知道該是什麽光景?

  念雲在心裏歎息,手指輕輕刮著李淳的掌心:“如果我……我不能陪你了,請你幫忙把宥兒分封到邊遠的地方去,不要回來……”


  這是一種交待後事的語氣。李淳的眼淚忽的就湧出來了,嘴上卻說道:“你別胡說,宥兒以後……自然是你來慢慢安排。”


  這時聽得外麵道:“梁侍醫來了。”


  李淳忙去招呼他進來,梁侍醫背著他的藥匣子大步流星走來,坐到榻前,替念雲診視。


  念雲原本是昏昏沉沉的,待他把完脈忽然猛地睜開了眼,“侍醫,我會死麽?”


  梁侍醫微微一愣,摸著胡子道:“小丫頭身體底子也不差,胡思亂想什麽,隻管好好養著便是。”


  診視之後,同李淳二人到外間去,嘰嘰咕咕同他說了許多。


  念雲昏迷了多時,精神不濟,但聽力卻比平時還要敏銳,隱隱約約聽見他說“熬過重陽也就好了,要真熬不得,便是華佗再世也無力回天……”


  念雲再無力支撐,昏睡過去。


  李淳替她掖好被子,坐到一旁,從一旁的坐席上拿起一疊公文開始批閱。


  他已經命人把公文都送往宜秋宮來,又在她屋裏加了一張軟榻,他就在她的屋裏批閱公文和休息,到晚間才睡到隔壁的屋裏去。


  她身體很虛弱,所以清醒的時間裏大多數時間裏都是他在講,她微笑著聽。李淳從未發現,自己竟有這麽多的話想同她講。


  事實上,這幾天來他一直在害怕,害怕從此再也不能同她講話了,所以一看她醒了,恨不得把好多年的話都講給她聽。他已經失去了一次,覺得自己已經無力承受再失去一次的痛楚。


  李淳給她絮絮地講她生產的時候丫鬟們如何一盆一盆地往外端血水,觸目驚心地從他麵前走過;如何昏迷不醒地躺了三天,因為囈語不斷,他不敢叫別人在旁邊,就隻讓綠蘿和茴香兩個輪流守著,有時是他親自守著她。


  她隻覺得自己這條命簡直是撿回來的——自然,也要感謝兒子,她沒有白為他吃一回苦頭,是兒子在夢裏將她拉回來的。


  他講得她心驚,拉住他的手:“我舍不得死,可算是把那個大胡瓜給卸掉了,我總想看著他長大。”


  李淳輕輕撫摸著她的眼角眉梢:“有我在,我不許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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