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珠胎結
回宜秋宮時天色已晚,李淳大約是還在大明宮裏陪聖上過中秋,點燈的內侍卻照例將那象征著寵幸的六對大紅燈籠掛到她簷下。
念雲在馬車上已經昏睡了一向,這時仍舊是昏昏沉沉的,茴香便早早服侍她洗漱了,讓她去榻上歇了。
到了榻上反倒睡不安穩,她命茴香將窗簾拉開,月亮的清輝瞬間鋪灑在屋裏,給床帳都鍍上了一層銀色的光華。
滿頭的青絲散落在枕上,身體裹在錦被間,凝望月上柳梢。桂子花開,鬱馥的甜香彌漫在空氣裏,十分愜意。
正出神,卻見一個人影進來,也不點燈,就這樣走到她的榻邊。他背對著窗子,臉隱藏在黑暗裏,看不清楚。但不知為什麽,她似乎能感覺到他臉上溫柔的笑意,正如皎潔的月華在他周身都映照出溫柔的光芒,整個人都散發出輕靈的神韻。
她知道是李淳。他挺拔的身形和月白的衣裳再熟悉不過,她能想象出他微笑起來眼睛下麵的臥蠶微微隆起的模樣。
她躺著沒動。他在榻前站了片刻,吸了吸鼻子,輕笑道:“看來這詩酒會辦得不錯。”
念雲頭尚昏昏,嘀咕道:“給我拿杯水……”
李淳在桌上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一手扶起她,輕輕拖著她的頭喝了茶,笑意更濃:“我的夫人,今日可是要唱貴妃醉酒了麽?”
念雲醉意朦朧地從錦被下伸出一條雪白的胳膊,輕輕在李淳下巴上一捏:“如此,郡王也要來一杯麽?”
李淳笑意沉沉,俯身橫抱起她,將她的身體往榻裏麵挪了挪,脫了外袍和靴子,從她身上拉過半塊錦被躺到她身邊,一手攏起她散落在枕上的青絲,一手從她頸下穿過,將她摟在懷裏。
李淳忽然笑起來,笑得念雲不知所以然,忍不住問:“你……笑什麽?”
“笑命運。倘若暢兒早些看上你家郭三,恐怕你就不會嫁給我了……”他的臉依舊隱藏在暗中,她卻是迎著月光的,麵容和月華一樣皎潔美好,他忍不住湊過去吻她的額頭。
念雲像一隻小貓一般趴在他懷裏,隔著一層輕薄的布料,李淳身子漸漸火熱起來。
芙蓉帳暖,一夜春宵。
早上醒來,念雲發覺自己仍舊枕著李淳的一條胳膊。
她微微挪了挪身子,睜開眼,卻見李淳正看著她,嘴角含笑,扯出一條好看的弧線,眼下的臥蠶微微隆起,笑容從他的眼裏溢出,直蔓延到整張臉去。
十七歲的他,比初見時更多了幾分成熟,此時不曾梳洗,漆黑的長發披散在腦後,有幾分慵懶的睡意,依然顯得英氣勃發。
她酒已經醒了,看天色已經日上三竿,今日李淳休沐,倒陪著她睡了個懶覺。
他伸一個懶腰:“美人相伴,果然樂得做夏桀周幽。”
念雲嘟嘴嗔道:“說什麽不好,你要做夏桀周幽,我卻不願做妺喜褒姒。”
念雲伸手去掩他的嘴,他卻把臉一偏,手指落在他臉頰上,又被他捉住貼在臉上,順勢親吻她的手指。
李淳笑道:“做酒色之徒最好,佳人美酒,渾渾噩噩就是一輩子。”
念雲正要說話,卻不知怎的,胃裏忽然一陣難受,掙紮著越過李淳的身子,伏在榻沿上就是一陣吐。
李淳嚇了一跳,連忙坐起來,輕拍她的背。她吐了一陣,又是一陣頭暈,無力地伏在他膝頭。
李淳蹙眉:“想是昨兒好幾種酒一起胡亂飲的,傷了脾胃,我便叫梁侍醫來瞧瞧。”
不多時梁侍醫來了,倒是難得的一本正經,在案幾上放了個小軟枕,念雲將手腕搭在軟枕上,請禦醫診視。
梁侍醫反複觀察了麵色、舌苔,又再三把脈,左右手交替把了三次,才離了席,居然對著門外磕了個頭,口中連聲道:“蒼天有眼啊!”
李淳和念雲都愣了:“什麽?”
“你個混蛋崽子,這丫頭有身孕了!”
簡直像一個響雷在耳邊響起,念雲險些被擊蒙。
李淳也好半天才緩過神來,激動地跳過去扯住梁侍醫的胳膊:“有多長時間了?”
禦醫摸著山羊胡子徐徐道:“總該一月有餘了。”
李淳看向念雲,眼裏全是欣喜之色。他衝到榻邊握住念雲的手,喜形於色,“念雲,我們有孩子了,我們有孩子了!”
念雲也有些不可置信,下意識地去撫摸尚平坦的小腹。
老侍醫鼻子抽一抽,沉著臉拉了李淳到一邊去:“臭小子,我問你,昨兒晚上你做什麽了?”
李淳有些尷尬,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支支吾吾道:“我……我這不是不知道她已經有了麽,要不然我還那麽努力幹什麽……”
“嗯?”梁侍醫幾乎怒了:“你這混小子,不僅在她屋裏喝酒,還行了那等事?這虧得她身子底子好,沒讓你給折騰出毛病來!”
李淳哭喪著臉賠罪:“我……我不知道啊……昨兒那酒是她喝的……”
“你……!”梁侍醫狠狠地瞪了念雲一眼,氣得直跺腳,背著藥箱就往外走:“你這丫頭也是……唉!”
走到門口,卻又轉回來了,聲色俱厲地向著李淳:“混小子,我告訴你啊,把你媳婦看好了,一直到娃兒落地,不能再叫她出這東宮的門!”
“是是是,老先生說得是,一切都照老先生說的辦。”李淳把頭點得雞啄米似的,好脾氣地千恩萬謝送了他出去,卻跟個孩子一般粘在念雲身邊,高興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一時問她要不要喝茶,一時又問她要不要吃點心。
念雲無奈地笑:“又不是第一個孩子,你都已經有了兩個孩子了,怎麽還這樣毛毛躁躁的,我都以為你不喜歡孩子!”
李淳看著她,心裏眼裏隻有她一個,笑意滿滿:“我喜歡你生的孩子。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所以,我心裏好歡喜。”
這時綠蘿正掀開簾子進來,手裏端著一碗湯藥。聽見李淳半句話,竟是說她有了孩子,嚇得手一抖,藥碗“咣當”一下掉在了地上。
李淳聽見聲音,回過頭來:“怎麽回事?”
“我……我……”綠蘿結結巴巴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李淳微微蹙眉,綠蘿平素不是這樣支支吾吾的人,他扭頭去看念雲。
念雲哭喪著臉,臉上笑得比哭還難看:“我……我這次月信已經晚了十天還沒來,我以為是累著了,前兒才叫了綠蘿去藥房找醫正給我去要些破血散瘀的藥呢……”
“什麽?”李淳緊張起來,用力抓住她的胳膊:“藥呢?吃了麽?”
“吃過一次,又酸又苦又臭,剛喝下去就都吐出來了……”
“你你你……”李淳無言以對,氣得拿手指用力戳她腦門:“你簡直……你是有多笨!”
念雲年紀小不更事,李淳到底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多少懂得一些。
他把丫鬟們全都叫進來,吩咐她們把那破血散瘀的藥趕緊扔了,屋裏仔仔細細收拾一遍,務必要把來路不明的東西、可能含有滑胎墮胎成分的、對孕婦產婦不利的一切東西都清理出去,並囑咐從此以後,念雲一切吃的用的都要綠蘿和茴香親自把關。
奴婢們這才紛紛賀喜郡王郡夫人,李淳也差人去回了太子和良娣。
念雲午間出去散步,走了一圈回來覺得口渴,沒有叫丫鬟端茶,便隨手在桌上倒了一杯冷茶喝了。
到下午就發現屋裏多了一隻烹茶用的紅泥小火爐,此後的任何時候,隻要念雲喝茶,就會發現桌上的茶永遠是溫熱的。
次日,念雲早上幹嘔了幾下,隨口說了句“可惜這個季節沒有好的青梅子”,到中午便看到桌上有新鮮的青梅子,還有一碟蜜漬的梅子脯。
東宮竟然有如此多的眼線在看著她,念雲覺得難受。一想起先前溜出去私會李誼,念雲就覺得冷汗涔涔,淳是真的不知道,還是不想知道,抑或他隻是裝作不知道?
念雲打算扮個男裝叫郭鏦一起出去玩,沒成想剛拿出衣服來,還沒穿戴好,李淳就已經出現在屋裏了。
他是說什麽也不同意念雲出門。念雲有幾分懊惱:“難道你就打算一直這樣把我關在東宮?”
李淳點點頭,貌似無辜的樣子:“對呀!”
念雲黑了臉,鬱悶地叫道:“我這才一個多月,還有九個月!”
李淳讚同地點點頭:“真聰明,你說得對,還有九個月。不過,你還忘了一件事,孩子生下來以後你總不可能月子裏就到處跑,所以再加兩個月,十一個月吧!”
念雲頓時感到黑雲壓頂,可憐巴巴地望著李淳:“那我豈不是要關在東宮無聊死?”
李淳溫柔地俯身貼在她耳邊道:“暢兒可以陪你,綠蘿茴香她們也可以陪你。東宮的事情也夠你忙的,反正你管著事,你要什麽東西,隻管和六司的人說,叫他們買來給你便是。”
念雲不高興,撅著嘴:“大驚小怪,先前你有過兩個孩子了,不都順順利利的嗎?”
“她們懷的不是嫡子,又沒有多大的利害關係,盯著的人也就沒那麽多了。你是郡夫人,不管怎麽樣,我是不會放你離開我的監督範圍的。”
“明明是監視……”
“監督也好,監視也好,反正,我的兒子若有閃失,我唯你是問!”
“你……”說得好像孩子不是她身上的肉一樣。念雲無奈,虧得他們個個都把生育子嗣看得這般重要,她這往後的日子可要怎麽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