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哪堪別離苦
念雲自舒王府出來,仍舊走那香料鋪子裏的暗道,回了東宮。茴香已經挑好了幾樣香料,以掩人耳目。
路上念雲問茴香:“可知道那香料鋪子是誰的產業?”
茴香道:“我已打聽過了,原是舒王的,後來連同幾家別的鋪子,一並送與了牛昭訓做嫁妝,所以她在東宮倒也不算是毫無根基。”
難怪太子身邊那麽多鶯鶯燕燕,她這般私奔來投的還能贏得昭訓這樣一個正經位分,除了她的本事之外,到底還需一點身外之物傍身。
誼也是好心,人家女方悔婚了,他反賠上一筆嫁妝客客氣氣地送走,也難怪牛昭訓這個時候還肯幫他。
茴香卻問:“十一娘可是想同舒王遠走高飛麽?”
這丫頭倒是一語中的。念雲有些詫異,茴香道:“如今已經進了東宮的門,咱們幾個知道的,便曉得郡王並未近過十一娘的身子,可外頭人看來,到底是嫁人了。若舒王不做這般犧牲,還設法見十一娘又有何用?”
原來局外人早已一清二楚,當局者迷嗬!
念雲遲疑:“他是這般說。”
茴香道:“十一娘莫怪奴婢說嘴,郡王到底待十一娘不算壞,十一娘使著小性子不肯鬆口,他未曾強迫,也未曾冷落。”
念雲低頭不語,茴香又道:“十一娘若是真同舒王走了,慢說舒王要做出多大的犧牲,便是咱們,嫁妝肯定是沒法拿走的,郭家也不再得靠,十一娘孤身一人,可如何是好?”
念雲愣住。他們在一起的成本太高嗬,對於李誼來說,要犧牲掉爵位身家,甚至惹得韋賢妃和聖上龍顏震怒。而她也要孑然一身,無依無靠。
她明白茴香的意思,倘若有一天她年老色衰,愛情漸漸枯萎,該如何是好?
可留在東宮,同那一群女人,處處勾心鬥角,舉步維艱。
念雲歎氣,阻止她說下去:“我還有幾天時間,讓我想一想。”
回到宜秋宮,還沒進門,就見一個穿著大紅襖子的小包子撲過來,一把抱住她的腿:“阿娘!”
念雲心裏一暖,蹲下身來,將那小包子抱起,“寧兒,乳娘呢?”
小包子笑嘻嘻地往身後一指,念雲這才看見乳娘匆匆忙忙地跑出來,額角全是汗,忙不迭給郡夫人問安請罪。
念雲不悅:“怎的不跟緊一些?這上上下下台階這樣多,跌壞了可怎麽辦!”
乳娘越發汗如雨下,支支吾吾,這時綠蘿迎出來,笑著解圍:“怕是人手少了些。先前小郎君養在那邊,隻得兩個乳娘日夜輪值。這般大小正是熱鬧的時候,一時看顧不過來也是有的。”
丁香隻是個通房,連妾都算不上,地位比蕙娘低了不止一點半點,因此隻給安排了兩個乳娘。如今養在她這裏,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兩個乳娘自然是太少。
綠蘿提醒了她,念雲吩咐道:“那麽再多加派一些,多選幾個乳娘和丫鬟專門伺候,往後寧兒都照著嫡子的規矩來。”
茴香低聲提醒她:“如此安排不妥當,十一娘尚無子嗣,若當他是嫡子,便是嫡長子了,往後十一娘若生下子嗣……”
茴香是擔心往後她的兒子失去嫡長子的尊貴身份,反而地位不如寧兒。
念雲搖搖頭:“無妨。”
一來,她並未正式修改玉牒將寧兒過繼到自己名下,所以給他的不過是個虛名兒。二來,她同李淳尚無夫妻之實,往後還不知道怎樣,何必為此而苛待一個孩子?
寧兒小小人兒自然不知道大人之間的這些道道,猶自高興地扯著念雲的衣衫:“阿娘,又給寧兒買了什麽?”
呀,如何忘了,每次去集市回來都給這小包子帶玩具,也難怪他看見嫡母自集市回來這般高興。可她隻顧著為李誼揪心,其實這一天可什麽都沒買。
卻見茴香從荷包裏摸出一物來:“你阿娘特地給寧兒帶的,看看漂亮不漂亮?”
是一串琉璃珠子燒製的手串。琉璃倒算不得很好,有些裏頭還有小氣泡,一看便知不貴重,難得的是,每一粒琉璃珠子裏頭都包裹著小小的花朵,五顏六色,被剔透的琉璃一映,流光溢彩,格外好看。
小包子一把抓過,頓時眉開眼笑,用力在念雲臉上香一記:“謝謝阿娘!”
念雲抱著小包子進去,綠蘿跟在身後道:“今兒紀丁香來過。”
念雲漫不經心:“哦,她來看寧兒?”
小包子卻忽然說道:“我不喜歡那個姨娘!”
念雲訝然,幾個月前還生怕離開親娘的,這會兒怎麽就說不喜歡她了?她用一種孩童的語氣繼續問:“告訴阿娘,寧兒為什麽不喜歡那個姨娘?”
小包子小嘴一撅:“她凶巴巴的,還哭鼻子,我叫她姨娘,她就打我!”
紀丁香不死心,想見見兒子也就罷了,可是還非得讓他叫阿娘,又不懂得孩子隻好哄著引導不能恐嚇,擺出那個樣子嚇唬孩子,真真兒太小家子氣。寧兒若真放在她身邊教養,才是不叫人放心。
念雲臉色微變,吩咐道:“從今日起,沒有我的同意,不許紀丁香私自來看寧兒!”
一麵卻想起自己的事,低聲歎道:“若是阿娘不在了,你這小包子可如何是好!”
茴香聽見,不敢做聲,寧兒不明就裏,揮舞著胖乎乎的小手咯咯笑著:“阿娘要去哪兒玩?”
念雲捏捏他肉呼呼的小臉:“阿娘不是去玩,阿娘要去很遠的地方呢,寧兒乖乖的在家……”
小包子顯然不太高興了,直扯念雲的衣裳:“阿娘去哪兒,寧兒也去哪兒,寧兒要跟阿娘一起。”
??“這孩子!”念雲笑著把他交給乳娘。
誰知到了晚膳時候,乳娘哭喪著臉進來稟報:“夫人,小郎君不肯用飯,哭著鬧著說夫人不要他了……”
呃……
念雲命乳娘將他抱進來,“寧兒乖乖的吃飯,阿娘怎會不要寧兒呢!”
小包子仰起淚跡斑斑的小花臉,癟著嘴:“阿娘帶著寧兒一起好不好,寧兒聽阿娘的話。”
敢情還是在為這個話傷心。念雲心軟:“好好好,隻要寧兒聽話,阿娘就帶著寧兒一起,阿娘不走。”
小包子這才破涕為笑,乳娘趕緊適時端上飯食,小包子生怕嫡母反悔,連忙大口大口地往嘴裏扒飯以示自己很乖。
念雲無奈。她若真要走,自然不可能帶著李淳的兒子,彼時把這小包子交還紀丁香,怕是還不如給他祖母王良娣教養。
飯畢,好不容易哄得小包子去睡了,念雲叫人拿了賬本來看。
這時節精神哪裏集中得了,她看著看著便不知想什麽去了,一時神遊而不自知,連李淳進來了都不知道。
已是春夏之交,早晨晚上天氣仍有些微微的涼意。念雲正出神,身上隻穿著一件淺豆綠的衫裙,很是單薄。
李淳見了,索性解下自己帶著體溫的外袍替她覆在肩上。
念雲驚覺:“你怎麽進來了?”
李淳好笑:“自然是我自己走進來的。”
念雲幹咳一聲,支吾道:“我的意思是,這些丫鬟們越發偷懶了,也沒聽見通報一聲。”
李淳挑眉笑一笑:“夫人忘了,宜秋宮也是在下的寢宮。”
回自己的寢宮,自然不必通報。
念雲尷尬地笑:“是,郡王說得是。”
李淳自她身後俯身向案上去看,笑道:“夫人方才在想什麽,這般入神?”
那溫熱的男子氣息讓她有些慌張,忙掩飾道:“我?能想什麽,不過就是一些瑣事,哪裏就能像郡王那般灑脫呢,郡王是舉重若輕,我是舉輕若重。”
李淳倒沒計較這個,卻是轉身自她的妝台裏拉開一個小抽屜,從裏頭摸出一塊玉佩來,在念雲麵前晃一晃:“我說夫人,這好歹也是象征我們李家子孫身份的鯉魚佩,是我受封郡王的時候得的,就這般隨意丟在妝台裏?”
他是一索即得,顯然是事先有人告訴他了。不過想想也是,除了她陪嫁來的幾個人以外,這宜秋宮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他的人,就連近身服侍的玉竹和重樓都是他撥過來的。
那鯉魚佩,早先李淳便拿去送與她,她知道這玉佩的意義非同一般,所以隻裝作小廝聽錯了,叫送到姊姊那邊去,為此姊姊還來尋她鬧了一場。
後來,這玉佩便作為她嫁妝,帶來了宜秋宮。她身上一向少佩戴這些叮叮咚咚的物事,故而一直隨手擱在妝台的屜子裏了。如今被翻出來,早已物是人非。
掙紮了這些時候,到底也還是讓李淳娶到了她,她忽然對自己從前的堅持極端的不自信起來。
李淳隻是笑著看她眼神忽明忽暗地不斷變幻,走到她身旁,蹲下身去:“過兩日便是夏至節,咱們得進宮去赴宴,祖父若問起我的玉佩,若不在你身上,可怎麽好說?”
玉竹在旁遞了一條宮絛來,李淳接過,將那玉佩親手替她係在腰裏。
念雲有些慌亂,又用手去扯那宮絛:“我……進宮那日再佩罷……”
李淳輕輕按住她的手:“你這脾氣……本就是送你的,從前也倒罷了,到如今,就莫要取下來了,可好?”
念雲抬眸,正撞入他眼裏如水的溫柔,心跳漏了一拍,不覺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