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有刺客
木葉把自己關在屋裏便不再肯出來,任憑茴香和郭鏦在外頭說什麽也不開門,亦不吭聲。飯菜也沒有吃。
茴香急得團團轉,郭鏦一天來看了五次,第二天清晨的時候,正考慮要不要告訴李誼,門卻開了。
木葉從屋裏走出來,麵容出奇地平靜,甚至也不見多少憔悴,不過是略顯疲憊罷了。
郭鏦正想出聲詢問,木葉道:“三哥哥,不必擔心我,我沒事。”
她語氣十分平靜,仿佛那一整天躲在屋裏閉門不出的人並不是她一樣。
他是放不了心的。他聽見自己說:“我陪著你。”
木葉微微低了頭,像是在思考,片刻抬起眸子:“三哥哥,你去幫我同李誼約個時間,我需當麵同他說個清楚才是。”
郭鏦仍舊不放心:“我會替你約他。不過,我情願看你哭出來,強似悶在心裏難受。”
“難受?”木葉緩緩搖頭:“不,我難受與否,改變不了什麽。”
冷靜得叫郭鏦心驚。
不多時郭鏦回來,對木葉道:“他今日需上朝,我替你定了申時初,在望舒樓。”
木葉忽然轉過頭來:“三哥哥,你可見到他了?”
郭鏦愣了一愣:“沒見到。這時分他已經在大明宮了,我如何進得去?不過已尋得他府上一個妥帖的管事遞消息,你放心,隻要他一下朝出來,必定會赴約。”
木葉若有所思,良久,緩緩點頭:“如此。”
木葉心緒不寧,茴香於是找來繡花繃子給她做針線,卻不敢拿那未完工的嫁衣來,隻取了一方尋常練習的手帕給她繡。
這一針一線的最費工夫,也頗有凝神靜氣的功效,可是木葉半個時辰裏頭已經五次紮到手指,茴香隻好把繡花繃子拿開,有一搭沒一搭的同她聊些不打緊的閑話解悶。
木葉雖然麵上冷靜,可身邊的人都看得出來她心神不寧,癡癡地坐著叫茴香替她梳妝,卻不知神遊到哪裏去了。
誰知到了午後,卻聽見人說廣陵郡王來了。木葉依舊是沒什麽反應,茴香想著主子今兒精神不大好,若有個人在此胡攪倒說不定反而好些,便自己做主請李淳進來。
李淳見了她,先深深一揖,嘴上道:“我聽聞十二娘……”
木葉神經質地忽然轉過臉來瞪著他:“聽聞我怎麽?”
李淳勾一勾嘴角,眉眼含笑:“聽聞十二娘玉體欠安,胃口不佳,特備了些東宮拿手的清淡小菜和點心來探問。”
說著身後還真走出一個丫鬟來,手裏提著一個大號的食盒,放到桌上,“都是健脾開胃之物,清香不膩,郭十二娘可趁熱品嚐。”
打開食盒,將裏頭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果然色香味俱全,茴香等幾個丫鬟都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
茴香伶俐,忙向李淳行一禮,“我們十二娘這兩日確實脾胃不和,想是受了風寒,有勞郡王了。”
說著盛了大半碗荷葉粥,又拿起一隻白瓷小碟子,各夾了幾樣送到木葉麵前:“十二娘且嚐嚐吧,郡王也是好意……”
她斟酌著用詞,這兩日木葉情緒有些不穩,她生怕主子一個生氣把桌子掀了。
不料木葉卻也淡然,就著茴香的手喝下小半碗粥,又吃了幾樣菜,竟是出乎意料的溫和,還朝著李淳行了個半禮:“多謝郡王記掛。”
這時郭鏦掀簾進來,見到李淳,微微怔了一怔,隨即打個哈哈:“郡王也在啊,哈哈,我正要同小妹出去呢,郡王是要一同出去還是多坐一會?”
這自然是逐客令了,主人要出門,客人還坐個什麽?
李淳卻是一笑,上下打量了郭鏦一番:“郭三,你這做哥哥的也不懂得照顧妹妹?十二娘還病著,怎可這般出去吹風?”
郭鏦不理他,道:“偶感小恙,又不是七老八十的,天氣正好,自然是要出去散心才好得快。長久困在屋裏,怕是沒病也要悶出病來呢!”
李淳道:“既然如此,不如在下陪兩位一起出去走走?”
不等郭鏦答話,木葉道:“不過是同我哥哥去市集上走走,怎敢勞動郡王?況且,叫人看見到姊姊那邊學舌,我倒也罷了,徒增郡王的是非。”
李淳聽她如此說,隻好起身道:“如此,是淳想的不周全,這便告辭了,兩位出門千萬小心些。”
說著便真的起身走了,好不果斷。
郭鏦知道木葉著急,提前一刻鍾便到了望舒樓二樓先前說好的雅間裏坐著,叫了一壺茶和一些點心小食慢慢地喝。誰知一壺茶喝完,也不見李誼的影子。
木葉抬頭看天色,日頭已漸漸的靠近遠處的山巒,眼見著已是黃昏了,再晚一些隻怕坊門都要關上,仍舊不見李誼來。
郭鏦安撫她:“想是有什麽事絆住了,或是皇上留他在宮裏商議事務罷……”
木葉沒吭聲,隻低頭去撫手裏的小小三彩茶碗。誼豈是那種辦事沒條理的人呢,他若真是有什麽事絆住了,定然是會派人來通知的。即使皇上留著他一直沒出宮,那傳話的管事既是個妥當的,豈不知叫個小廝來告訴一聲?
他若不來,要麽是他不想來,要麽,便是他不能來。無論是不想來還是不能來,都意味著他同她的一紙婚約已出現危機,即使那是聖旨也未必頂用。
茶已添了許多次,隱隱約約聽見樂伎叮咚的琴聲婉轉纏綿,廊下掛的大紅燈籠都點上了,這紅粉世界頓時鮮活。
木葉走到窗前去,聽見一個歌伎在唱著“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不覺又恍惚起來,仿佛眼前的光亮越來越盛,夜風不知怎的竟溫暖起來。
郭鏦正想問她要不要回去,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用力抽一抽鼻子,猛然驚覺:“不好,走水了!”
木葉愕然轉身,郭鏦打開雅間的門一看,外麵已經是四下竄火苗,方才載歌載舞的歡場已經快要變成修羅殿,客人們尖叫不斷,狼狽地往外逃竄,一片混亂。
黃昏看不大清,火光閃動下隱約看到前門的街道上已經混亂不堪。
火勢越來越大,聽得見裏麵嗶嗶剝剝的火聲和柱子檁子倒下來劈裏啪啦的聲音。
怎麽辦?
望舒樓是木樓,遇火燃燒很快,隻一瞬間火勢便無法控製。他們的雅間在二樓最裏,樓下的大門和樓梯口都被湧出的人堵住,幾乎出去不得。
木葉拿兩條帕子在茶水裏沾濕了,一條遞給郭鏦,一條係在自己臉上。
郭鏦走到窗前,那窗子正對著坊牆,不過離地甚高,下去不十分容易。
但已經容不得再多想。
濃煙滾滾而來,火勢漸大,這樣下去,就算不被火燒死,恐怕也會被倒塌的檁子壓死。空氣越來越灼熱,煙味也越來越濃。
郭鏦將外衣脫下,用力撕成條,係成一條長繩縛在窗上,一端係在自己腰上,對木葉道:“快,到我背上來,抱緊我!”
木葉隻略略遲疑,便果斷地趴在了郭鏦背上,郭鏦背著她由窗戶爬出,順著繩索滑了下去。
下麵是一條僻靜的坊間街道,雖聽得見嘈雜之聲,卻已沒有行人。腳才落地,已經看到火舌從窗口舔出來。
木葉來不及感歎劫後餘生,急急忙忙捉住郭鏦的雙手去看:“可傷到了麽?”
郭鏦的兩個手掌都磨掉了大塊的皮,觸手一片粘膩膩的血跡,她撕下一片衣袖替郭鏦包紮手掌。
郭鏦鬆一口氣,笑道:“不礙事,隻是磨了些皮肉,幾日便好了,從前這樣的小傷日日都有呢!”
木葉心裏覺得過不去,倘若不是為她要在此等李誼,也不會遭遇這等狼狽,三哥又何至於受傷?
郭鏦抬起包得厚厚如熊掌的手輕拍木葉的腦袋:“反正今兒已經晚了,長街靜寂,不如索性秉燭夜遊。”
這什麽時候,他們方才差點被燒死,虧得他還有心思秉燭夜遊,也就她這位三哥哥想得出來。
木葉幾乎失笑,卻聽得前邊一個聲音道:“郭三,你帶你妹妹出來散心,玩得可好?”
定睛一看,又是李淳。
他身邊還亦步亦趨地緊跟著兩個女子,仔細一看,原來是郭念雲和綠蘿這主仆二人。
木葉的心便放下了七分。有李淳在的場合,她是真心實意地,比任何時候都歡迎郭念雲在場。
郭鏦笑道:“我正說不要辜負此良辰美景,原來郡王和念雲也來秉燭夜遊,果然好興致!”
李淳亦暗暗佩服他這般泰山崩於眼前而不亂的氣度,看一看木葉,嘴上卻又要把和念雲在一起這事解釋一番:“哪裏哪裏,我不過是路過此地,恰好碰見令妹自東市回來,因此寒暄幾句。”
見你個鬼,念雲才不會這大晚上的去東市,若真是從東市回來的,他們在此起碼“寒暄”了一個時辰,想是念雲碰見他然後便黏著他在此說體己話呢。
郭鏦同李淳兩個不斷說著話,半真半假地開著玩笑,木葉和念雲一左一右隻默默地跟著走。
走著走著,忽然驚聞破空之聲。
木葉尚未察覺,正瞧見郭鏦手上綁的布條鬆開來,便拉著他停了一步,低頭替他再係緊。李淳抬頭已經看清,從另一邊坊牆的縫隙裏,一支暗箭倏然飛來!
木葉停那一步,剛巧躲開那支已經射出的箭,於是那支箭又快又狠的,直接射向李淳的右眼。
李淳從前跟著武狀元學過幾招,比較警醒,微微側頭避開了,可就在同時,另一支冷箭已經緊跟著來了,直奔左胸,幾乎沒給他任何思考的餘地,也沒給他躲避的機會。
那個瞬間,時間仿佛停滯了片刻,念雲幾乎看清了精鋼的箭頭尖銳地朝著李淳的心窩飛來,箭頭尾部的羽毛很短,似乎放箭的距離並不遠,而且,在火光的映照下,幾乎看得到箭頭上微微透著綠色光芒。
毒箭!
刺客!
電光火石的一刹那,郭念雲堅定地,用力地,將身體撲在了李淳身上。
李淳抱住念雲的身體,才看到,那支箭,穩穩地,深深地插在了念雲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