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廟小妖風大
張老推官喝了一口茶,問陳迪道:「我就不明白,陳大人你是會試的一甲頭名,新科殿試第四,可以說是少年得志。你這樣的人才,應該被安排進六部或者進翰林院當編修。吏部的人怎麼能讓你去那沁陽呢?那沁陽可是個虎狼之地!」
陳迪拱手道:「那沁陽如何就是個虎狼之地了?還請張推官不吝賜教。」
張老推官侃侃而談:「沁陽地面,有三災四害之說。三災嘛,水、旱、蟲。水旱就不說了,蟲指的是螞蚱。別小瞧那小東西,鬧起災來,遮天蔽日,上千畝的莊稼頃刻間就能讓它們啃食乾淨。」
陳迪問:「那四害呢?」
張老推官道:「四害頭一遭,是土匪。土匪不同於流賊。流賊是因為沒飯吃才做了賊,大多都是些貧苦老百姓。土匪則不同,他們是以打家劫舍為生的,個個心狠手辣。沁陽往西的雁盪山上,有一座文峰寨,文峰寨寨主自稱黃霸天,他聚攏了一千多號人馬,盤踞雁盪山近二十年。」
陳迪問:「既然土匪作亂,咱們的官軍就不管么?」
張老推官道:「管?管得了么?咱們懷慶府的駐軍有一衛之多,稱為懷慶衛。懷慶衛的總兵,派兵進剿過文峰寨多次!
可那雁盪山山高林密,那些個土匪又都像猢猻一樣,歷次圍剿都是損兵折將。
懷慶衛的總兵乾脆打起了馬虎眼。只要你文峰寨的土匪別下山攻打懷慶的各個州縣,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雁盪山又是客商進入沁陽的必經之路,文峰寨的人靠的就是搶劫過往客商吃飯。久而久之,各省的客商就都不敢來沁陽了。」
陳迪又問:「這雁盪山的土匪算是第一害,那第二害呢?」
張老推官道:「第二害是懷慶的士豪大戶劉家!」
陳迪問:「士豪大戶怎麼稱得上是害?」
張老推官又喝了一口茶:「陳大人有所不知。這劉家打洪武年間就是沁陽的大戶。到了現在,劉家的人欺壓百姓,強佔田地,欺男霸女,在沁陽算得上是無惡不作!沁陽境內的所有良田,竟讓劉家強佔了一多半!
劉家的現任家主劉鳴天,靠著家族的勢力做了沁陽二十年的縣丞。歷任沁陽縣令其實都是有名無實。到任之後辦任何事,倒先要那劉鳴天劉縣丞點頭。」
陳迪道:「縣丞只是正八品官員,怎麼正七品的縣令做事倒先要那劉鳴天點頭呢?」
張老推官說:「誰讓人家是當地最大的豪強?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嘛。再說手裡有錢便能找到靠山。府里、省里甚至京城裡都有劉家的靠山。」
陳迪道:「劉家是第二害,那這第三害呢?」
張老推官說:「第三害就是巫教了!沁陽人窮,窮就沒幾個人能讀書,不讀書就不信什麼孔孟之道,只信鬼神之說。這巫教整日在沁陽裝神弄鬼,信的人可多得很!他們變著法子騙百姓們上交錢財,沁陽的百姓多是愚民,竟乖乖的把錢送給他們。」
陳迪問:「官府不管?」
張老推官笑道:「你知道這巫教的大巫師是誰?正是那位劉鳴天劉縣丞!」
陳迪道:「原來如此。這已經是三害了,第四害是?」
張老推官道:「第四害是沁陽縣城內的潑皮王郎!這潑皮王朗混跡沁陽街頭十多年,以前只是靠耍賴使橫敲詐縣裡幾個商戶的錢財。最近兩年他竟發跡了!他的侄女到了宮裡做了才人,他就成了半個皇族國戚!官面上的人誰敢管他?
於是他憑著這層關係,跟縣丞劉鳴天勾搭上了。沁陽縣如今所有的賭場、青樓都是這王朗和劉鳴天合開的。沁陽的所有商戶,每月都要向王朗交什麼份例錢。」
陳迪道:「這麼說,四害之中有三害是相互勾結的?」
張老推官點頭道:「是的。不過雁盪山的黃霸天,倒和縣丞劉鳴天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當初就是劉鳴天的爹強佔了黃霸天家的田地,黃霸天走投無路才上山做的土匪!」
陳迪道:「這麼說,這沁陽還真是虎狼之地。」
張老推官道:「我勸你到了沁陽,做個甩手縣令,把縣務都交給劉鳴天去管。平平安安混上一任三年,你這為進士出身的縣令按照慣例自然會升上一級離開那鬼地方。我當初在沁陽做縣令,就是用的這法子。」
陳迪問張老推官:「可是沁陽災荒,百姓吃不上飯就要做流賊,流賊聚攏多了,免不了要和雁盪山的土匪勾結,到時候攻打縣城,若是失了土,我豈不是要人頭落地?」
張老推官道:「我不是什麼諸葛孔明,這事情我就沒法指點你了。大災之年,咱們做地方官的只能自求多福!」
陳迪從懷中掏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遞給張老推官。
「張老推官,您今後是下官的上司。下官初入官場,今後免不了有事要求教您。這點錢就算是我給您的孝敬。」陳迪說。
張老推官倒是沒有推辭,直接把錢裝進了衣袖中。
張老推官又說:「無功不受祿。老夫做了幾十年的州縣官,告訴你一個我總結的為官心得。」
陳迪說:「老前輩請說。」
張老推官道:「那就是要學會湯事兒!我祖籍是京城,這湯事兒在京話里,指的是凡事不要太認真,和和稀泥,上下左右都應付過去!」
陳迪對張老推官的這為官秘訣並不感冒,表面上又不好說什麼,只能拱手道:「受教了」。
回到自己的卧房,陳迪心道:沒想到沁陽一個小小的縣城竟然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光是災荒一項便夠他受的,這下又多了什麼四害。
唉,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陳迪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