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愚二的故事
陽光透過山洞間的空隙灑落在老鷹的身上,那並不整潔的羽毛似乎也有了光彩與斑斕。
老鷹站在一塊巨石上,拚命地將喙啄向巨石。
石頭上傳來是啪啪的響聲,也可能是啄痛了自己,老鷹扇動著翅膀,收縮了巨爪,飛起來又落下,落下又飛起來。就像一個吃了痛的孩子,正在那裡痛得跳腳。
但很快,它又堅定地站在巨石上,繼續敲打著自己的喙。
一次又一次,疼痛讓它扇動翅膀,一次又一次,它拚命地啄向巨石。
終於,它的喙掉落了。老鷹安靜了下來,靜靜地站立在岩石之上。
「二哥,這隻老鷹瘋了啊?」
「這是不是個神話故事啊?」
「我咋不太相信呢!」
三胞胎兄弟你一句我一句。
「我看到的時候,也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後來,我每天都要去看這隻老鷹,我很想給它帶點吃的,但父親說,這隻鷹正在磨難中重生,重生中的雄鷹,不能被打擾。」
雄鷹終於長出了新的喙,彎曲而尖利,金黃又亮麗,它滿意地左右搖晃著腦袋。
但沒過多久,站在巨石上,雄鷹又開始了新的殘忍,它不停地用它的喙向它的巨爪啄去。
一下、兩下、三下……。終於一片趾甲掉落了下來,終於又一片趾甲掉落了下來。
雄鷹似乎不知道什麼是疼痛。
當所有的趾甲全部掉落以後,老鷹恢復了寧靜,它站在那巨石上一動不動,兩隻巨爪上,隱隱還有血跡。
終於,老鷹長出了新的趾甲,堅硬如鐵,鋒利如鉤。
它又開始瘋狂地撕扯自己那並不光潔的羽毛,將它們一根根拔落,彷彿破舊的衣裳必須要儘快地更新。
終於羽毛都拔完了,它幾近光禿地站在巨石上,好似一尊等待重塑的雕像。
終於,新的羽毛長了出來,即使沒有陽光,它們也是那樣的色彩斑斕。
雄鷹重新換上了華麗的衣衫。
它甩甩自己的喙,握一握自己的爪,似乎非常的滿意,似乎力量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它扇動著翅膀,山洞裡有了呼呼的風聲。
它發出悅耳而響亮的長鳴,展開翅膀,飛出了山洞,飛上了藍天,迎著陽光而去。
一聲聲穿雲的鳴叫,彷彿是在向世界宣告,我——空中的霸王又回來了!
「我爸爸說,上天賦予了老鷹70年的壽命,可是卻在它30歲的時候,殘忍地剝奪了它生活的依靠。它的喙不再鋒銳,它的趾甲不再尖利,它的翅膀不再有力。它可以有兩種選擇,一種平靜地等待死亡,一種是在痛苦中重生。老鷹之所以成為空中的霸主,除了上天給它的禮物,還有它自己對生命選擇。」
「我爸爸說,人其實也一樣。上天也給了人很多禮物,可是我們不懂得珍惜,我們總是聰明地以為,這些禮物是為了讓我們過上更為舒服的日子,卻常常忘了,苦難其實也是一種禮物。人如果不能超越自己,你又能超越誰呢?其實,我們能超越的永遠只有我們自己。」
「光著腳跑步,很痛苦。但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千里之行也敗於足下。如果你連草鞋都忍受不了,總有一天,你就會連走路也覺得難以忍受。你不但會失去武功,還會失去行走的能力,甚至會失去生存的能力。」
愚二講完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講了些什麼。他讓兄弟們光腳跑步,其實只是為了讓他們更適應山路的變化,讓他們學會忘記疼痛,學會在慌亂中如何專心的逃命,以免被槍子輕易地奪去了小命。
可自己為什麼卻講出了父親的故事呢?這個故事,他自己都已經忘記很久了。
愚二痴痴地望著天空。
自從父親死後,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這麼幾天,愚二會異常地思念父親,想起那個,過去他並不怎麼喜歡,甚至有時有些痛恨的父親。
一輪暖日高掛在天空上,陽光映襯出風的清冷。
慕容格有一些感動。老鷹重生並不是一個多麼新奇的故事。這故事在自己年少的時候,聽人們講了千百遍。現在自己已經快四十了,卻又從一個少年的嘴裡,再次聽到了它。
但這一次,卻像有人用鎚子擊打了他的心。
是啊,當生活越來越好的時候,人總是希望明天會更好。剛當兵的時候,自己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官越當越大,膽子越來越小,怕的東西竟越來越多。怕老婆出牆,怕小妾偷人;怕兒子不夠聰明,怕女兒不夠漂亮;怕提拔的時候,把自己漏了;怕分錢的時候,分給自己的少了,可卻從沒怕過,曾經懂得的道理,被自己忘了。
他,堂堂的一個師參謀長,如今是一幫少年的俘虜。他害怕被人識破他的身份,他也害怕被人嚴刑逼供。可他遇到了一個奇怪的少年,這個少年只想問他:「什麼是右翼突破。」
少年只有一顆渴望知識的心,沒有一顆被利祿蒙蔽的心。
但這不是很傻嗎?現在是在打仗,弄不好就要死人,而且是很多很多的人。軍情大過一切,這點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
慕容格告訴自己,千萬不要被這幫傻傻的少年感染,你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你還是個威風凜凜,有著無窮智慧的師參謀長,千萬不要被無知的少年帶回到曾經的淳樸和愚昧。
龐有計沒有聽見愚二的故事,他正在暢想今後的生活。如果他真的當了副排長,那該有多好。當兵還不到一個月,就升了排長,這應該算是個記錄了吧?應該沒有人比自己強吧?哎呀,這愚二還真的是上天送給自己的禮物啊!別人成功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自己找不到巨人,就先站在愚二的肩膀上吧!
龐有計很想搬到連部去住,但愚二堅決不肯。龐有計沒辦法,只好讓愚三他們天天下山領補給。龐有計懷疑連部把他們忘記了,因為好幾天都沒有人理會過他們了。他不禁又擔心起自己的前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