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孟姜女是一種煙
不真實的感覺又回來了,
愚二想起父親在教他爬樹的時候總是說,不要爬得太快,一個習慣呆在低處的人,突然間上到高處會頭暈。就像練武一樣,冒進往往會走火入魔。
他覺得父親這話非常有道理,彷彿就是在說現在的自己。
他不由奇怪,為什麼小時候,父親跟他講這些話,他總是很反感,很討厭,很想睡覺呢。為什麼,十來歲的自己會自負地以為,不是自己有問題,而是父親有毛病呢?為什麼小時候這麼不聽父親的話,總喜歡在心裡和父親作對呢?為什麼,現在又這麼思念父親呢?
父親說,不要問太多為什麼。愚二搖搖頭,走出了屋子。
竹林現在有了夜景。
天還不算黑,沒有太多的星星,一排排茅草屋若隱若現,到處是人們閑適的身影。
愚二看見白鬍子的張老夫子手裡拿著一些草,正在和三胞胎兄弟說著什麼。
瞎子叔叔在房屋的一個角落抽著香煙。
看著瞎子吞雲吐霧,一副愜意的樣子,愚二心裡突然升起了一種慾望。他走向瞎子:「瞎子叔,好抽嗎?」
「好抽啊,你要不要來口。」
愚二接過瞎子遞過來的香煙,放進嘴裡點燃,他感覺到有一些氣進入了他的口中,就像練功時,身體里那流動的感覺。他覺得很愜意。他緩緩地吐出,眼前是白茫茫的雲山。
吸進去,吐出來。愚二變化舌頭的形狀,那雲也開始變化色彩與形狀。有的很白,婷婷裊裊的好像舞動的柳枝。有的略黑,彎彎曲曲的好像那廚房的灶火。
「你以前抽過?」
「沒有啊。」
「那你倒還算懂得欣賞煙,不過你這樣抽煙是浪費,煙都沒有進喉,這是包口煙。要像這樣……」
瞎子認真地教,愚二認真地學。
當煙霧進入喉底,返升至鼻腔,由鼻腔直上腦門的時候,愚二竟意外地收穫了神清與氣爽。他貪婪地大口吞噬著。那感覺就像在竹林練武的滋味。於是,他閉上眼開始了一種怡然和陶醉。他突然間想:「我琢磨了半天的「真氣」不會就是這種抽煙的感覺吧。」
他又品味了一會,覺得又不是。有差別,差別在哪?卻又說不上。
一顆香煙很快抽完了,他扔掉煙頭,向瞎子再次伸出了手:「瞎子叔,再來一根。」
「你抽得太快了,糟蹋,糟蹋。」
瞎子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從口袋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煙盒。
瞎子是個很仔細的人,那軟紙的煙盒潔凈而平整,煙盒上印著一個古裝的美女。
愚二看了不覺有些好奇:「這煙盒上的女人是誰啊?」
「孟姜女。」
「我知道,就是哭倒長城的女人對吧。」
「對,可你知道,這孟姜女不僅僅是一個苦命的女子,她還是華夏樂曲里不朽的悲歌嗎?天下的香煙,有很多很多的牌子,而我獨愛孟姜女。」
「瞎子叔,你是說孟姜女的故事很凄慘是嗎?」
「不是說故事,我是說的歌……,你聽過民歌孟姜女嗎?」
「沒有。」
「楚楚,把我的琴拿來。」
瞎子的二胡拉的催人淚下,楚楚的歌聲婉轉而凄清。
「春季里來是新春,家家戶戶點紅燈,別家夫妻團圓聚,我夫戍邊造長城。夏季里來暑九天,蚊子叮在奴身上,寧願叮奴千口血,莫叮我夫萬喜良……」
愚二聽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聽著,現在是《哭七七》」,瞎子說完,曲調一轉,楚楚的歌也跟著變。
「風到這裡就是粘,粘住過客的思念,雨到了這裡纏成線,纏著我們流連人世間。你在身邊就是緣,緣分寫在三生石,愛有萬分之一甜,寧願我就葬在這一天……」
歌聲里雖然還有些悲楚,但更多的講述的是情意。
「聽,現在是《誦亡靈》」,曲調又轉。
「亡靈供奉在堂前,心嘆亡靈實可憐。滿堂兒孫常悲哭,哭得亡靈淚淋淋……」
歌不再是歌,變成了女子誦經的聲音。
「聽著,現在是《相思曲》」。
「春季到來柳枝長,大姑娘窗前綉鴛鴦,一綉情郎好容顏,再綉女兒情意長……」
歌聲中沒有了悲涼,聽得人暖洋洋的,賴洋洋的。
「二爺,聽出味道來了嗎?」
「聽出來了,好像都是孟姜女,又好像都不是。」
「哎呀,愚二呀,你一點也不愚啊。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這孟姜女牌香煙嗎?因為孟姜女啊,學問大了。」
「嗯。」
「你看,民歌《孟姜女》是一首悲歌,到了勾欄院里,這《哭七七》就不那麼悲了。到了尼姑口裡,就不是悲傷,是慈悲了。到了現代,就成了情歌了。它是變化的源頭啊。我這輩子有個心愿啊,就是也能從這《孟姜女》里改出一首屬於自己的千古絕唱。」
愚二一愣,他發現原來自己所謂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是個很簡單的道理,好像人人都懂啊。這瞎子叔比自己理解的深刻多了。
楚楚的歌唱得真好啊,她怎麼能把一首差不過的曲子,唱出各種各樣的味道呢?愚二不禁望向楚楚,他發現楚楚今天好美麗,自己以前怎麼就沒有注意過呢?
孟姜女哭長城,這個故事他知道,為什麼以前不知道它還是首歌呢?楚楚為什麼能把它唱得好像是自己的故事呢?
楚楚的腰怎麼這麼細?她的眼睛好漂亮,唱歌兒的時候,那眼睛轉來轉去,好像會說話一樣。
不真實的感覺又回來了,愚二趕緊點上煙,深吸一口,好舒服。吞雲吐霧,讓不真實的感覺在煙霧中又逐漸真實起來。
「不真實又怎麼樣呢?如果是夢還沒醒,不如繼續做夢。想得再多,也仍然不過是在夢中。」
他對瞎子說:「瞎子叔,你好厲害,我好佩服你。你知道的真多。」
這天晚上,愚二睡了個好覺。
天亮以後,他爬起身,對秋荷說到:「秋荷,給二哥兩個大洋。」
他拿著大洋飛快地跑了出去。
秋荷不禁有些奇怪:「從來不花錢的二哥,怎麼又要起錢來了。難道他又要發什麼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