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我不就是我嗎?
二個月,愚二在山上呆了整整二個月。
二個月,在魏老太爺的悉心調教下,愚二覺得收穫很大。
招式,愚二終於明白了招式的妙用。
一直以來,愚二的父親都不肯教他繁複的招式。當他終於獲得了父親的認可,開始學習拳法和刀法的時候,父親卻匆匆地離開了人世。
在清虛觀,魏老太爺為他補上了這一課。
從少林的大小擒拿手到武當的太極拳,從峨眉的劍法到崆峒的刀法,魏老太爺逐一的示範,帶著他慢慢的演練。在繁複的招式中,在開與合、圓與方、卷與放、虛與實、輕與沉、柔與剛、慢與快的變化中,愚二感覺到了招式的奇妙,他學會了力量的控制,學會了制人而不傷人,還有……
但他也驚奇地發現,在所有武功的套路中,似乎,似乎都少了點什麼。
到底,少了點什麼呢?
為什麼,招式越繁複,自己就越覺得花哨不實用呢?
為什麼,身法越巧妙,自己就越覺得漏洞有百出呢?
他向魏老太爺請教,老太爺卻不理會。只像他在竹林中一樣,盤腿席地,攤開雙手,感受著自然。
於是,他也盤腿席地,調勻了呼吸,在一片寂靜中,默默地感受。在萬籟俱靜中,他能感受到身體里有種物質在運動。在一片黑暗中,他能感受到四周生命在蠢動……
就這樣,過了很多天。
魏老太爺終於拿出了一本書,書名叫《太上感應篇》。
「太上曰:禍福無門,唯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是以天地有司過之神依人所犯輕重,以奪人算。算減則貧耗,多逢憂患,人皆惡之,刑禍隨之,吉慶避之,惡星災之,算盡則死。」
魏老太爺輕聲地念道。
「老太爺,我聽不懂。」
「我師父說,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太上感應篇》本來只有這一句話,後世的人不停的增,又不停的刪,它變成了一本書,一本很奇怪的書。我師父跟我講這些的時候,我也聽不懂。直到現在我也不敢說我懂了。但我跟著你的步伐,我感受到了。你不妨也試試。」
愚二閉上眼,盤膝席地,他感受著四周,他感受到了四周的氣流。氣流和氣流似乎並不一樣,有一種如秋天的蕭瑟,有一種如春天般溫暖。他專心地去感覺那蕭瑟,慢慢地竟有寒冬的冷酷。他轉而去感受春天的溫暖,慢慢地竟成了夏天的酷暑。不舒服、都不舒服,他不再去刻意,沒有了蕭瑟,沒有了溫暖,竟調和出了一片平和。
突然,有什麼東西沿著任督而上,直奔百匯,說不出的舒適。
看著愚二表情的變化,魏老太爺竟激動地雙手顫抖。
當愚二睜開眼睛時,他將手放在了愚二的頸部輕輕摸去。
「啞門、風府、腦戶、強間、后頂、百匯。」
魏老爺一邊按,愚二一邊說。
「都通了?」
「它過去了,到了百匯之後,又原路折回,一次又一次,我覺得好舒服,一種平和中的舒適。」
「難道這就是小周天?」
「小周天是什麼?」
「你感覺怎麼樣?」
「感覺很舒服。」
「那就好。」
「小周天是什麼?」
「愚二,有些事情說是說不明白的。」
「小周天是內功嗎?」
「我不知道。但這幾天,我也感受到了那種平和中的安寧和舒適。我想我的師傅想要教給我的,不僅僅是武功吧。我跟著師傅的時候,也是個淳樸的少年,那時候的我也曾是個善良的人。沒有太多的慾望,我能感受到自己的真實,感受到生命的氣息。」
「但是,山下的生活吸引著我,我覺得那裡有我很多很多的想要。後來,我下山了,我得到了很多很多我想要的東西。在這塵世之中,我越變越聰明,似乎只要我肯努力,只要多去作為,沒有什麼是我得不到的。我以為我成功了。師父、青城山、修行……,一切的過去都離我越來越遠,我幾乎都要忘記了。」
「你知道嗎?那天當你躲過我的左右雙殺時,師父的話突然又在我耳邊響起,我才發現自己很久沒有感覺到真實的自己了。打敗我的不是武功,是我的記憶。我發現,在紅塵的渾渾噩噩中,我已經變得如此兇狠,如此惡毒。我已經不是真實的我,你能明白嗎?那天,我的記憶被喚醒了,我以為我已經忘記的過去,又一點一點的回來了。特別是今天,在這安靜中,我又感覺到了真我的存在。你明白嗎……」
愚二一點都明白,他奇怪地看著魏老太爺。
「我們不是在說武功嗎?怎麼說道這上面去了。什麼真實,什麼真我,『我』不就是我嗎?我不在這,我還能在哪呢?」
愚二越聽越糊塗,越聽越迷茫。
這一天晚上,魏老太爺和愚二沒有再練武,在魏老太爺的嘮叨中,愚二覺得眼皮開始打架了。他不停地告訴自己,不能睡,老太爺在和你說話,你要仔細聽。
浩瀚的星空下,一個唾沫橫飛的老者和一個昏昏欲睡的少年,肩並肩地坐著,直到太陽從東方緩緩升起,陽光斜照在大地。
一連幾天,山上的愚二都沒有在練武。盤膝席地的他,只獃獃地坐著。
不知道為什麼,父親的話——一些過去他從未去想過,也從未放在過心裡的話,總是在不經意中開始在耳邊迴響。
「柱子,你長大了要記著,不要去問太多為什麼?問題太多了,你就找不到方向了。不要期望著別人告訴你答案,你的智慧到了,答案自然就來了。」
「柱子,不明白的時候,你要記著,那是你還不需要明白。其實明白和不明白,有時沒有太大的差別。就像《增廣賢文》,你覺得讀懂的時候,其實你一點都不懂。但不要緊,有一天,你覺得有些不懂的時候,也許你就開始懂了。」
「柱子,將來闖蕩江湖,你時刻要記著,勿因執著生執念,執念之後是執妄。有時候,退後一步,可以前進一丈。」
父親的話,愚二還不是完全明白,但他覺得自己似乎已經開了點竅。
他又想起了大哥,當他拿著《道德經》去問大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到底是什麼意思的時候,大哥只對了他說了一句,「你要不懂就慢慢去想,我告訴你你也不會懂的。」
是啊,上一次,當自己拼了命地要想去告訴魏老太爺、魏爺、李爺,自己感受到了什麼的時候,不論自己如何努力,也表達不清,引發的只有爭論。可是,這一次,自己並不想過多地表達,可竟然得到他們一致的認同。
「大哥!我父親要在,他一定會喜歡你這個哥哥的。」
愚二覺得,對自己來說,大哥就是一個神奇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