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記憶中有一滴淚
查世鳳想了一會。
「嗯,想法不錯。不過,稍稍改改,把下山的土匪放過去,先把他們的老窩給端了再說。」
「放他們過去?他們要去搶馬老爺家,我們不管嗎?」
「讓他們去搶。」
師父的話,柳玉聽著糊塗,但她不敢多問。她走出店門,李從軍正在外面等著她。
「怎麼樣?師娘說什麼?」
「謝謝五哥,師娘終於誇我了。」
「謝我幹什麼,我們柳玉這麼漂亮,又聰明、又能幹,師娘不誇才奇怪呢!」
李從軍輕輕地握住了柳玉的手。
在李從軍眼裡,柳玉是天下最美麗的女人。
他永遠記得那年的冬天。那時,他只有十歲,父母雙亡的他,在花城已經流浪了一年多。
他只是一個小乞丐。
有人心好,可憐他,就給他一個饅頭。有人心壞,討厭他,就給他一口唾沫,或一頓拳腳。
他只是一個小男孩。
偷不會偷,搶不會搶,每天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在往來的人群中多幾個慈善的眼神,讓他可以去抱住這人的大腿,嘗試一下是否能收穫一點食物,又或者意外地得到幾個銅板。
乞討的生涯讓他筋疲力盡,骨瘦如材。
瘦弱的又何止是身體,那時候,他的人生充滿了絕望,他對人世充滿了憎恨。
他病倒了,倒卧在大道旁。很多人從他身邊走過,有人在嘆息,扔下幾個銅板之後,匆匆地走了。他想去撿,可他爬不起來。
有人在喊倒霉,大清早就碰到個要死的小叫花,捏著鼻子走了。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看了看天,想了想死去的父母,然後閉上眼睛,在火燙的身體中,在昏然的意識中,等待著死亡。
他睜開眼的時候,看見了一個小女孩。
女孩用一塊毛巾正給他擦拭著額頭,一邊說:「師父,他好可憐啊,手腳都凍爛了,身上的肉也都是爛的,他還能活嗎?」
一滴淚,從女孩的臉上滑落下來,滴在了他的臉上。
不!是他的心裡。
在他的乞討中,他得到過很多東西,饅頭、包子、銅板,可從來,在這世上,還從來沒有人給過他一滴淚。
這滴淚溫暖了他,讓他又看見人世間的美好,讓他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無數次,李從軍這樣告訴過自己,如果,這世上有什麼人值得自己獻出生命的話,除了師父、師娘,就只有柳玉。
因為,他欠她的那滴淚,除了生命以外,還有什麼可以等價呢?
菲菲回到茶店,就一直在幫忙照顧豁牙。
燕長生給豁牙扎了針,餵了葯。
長生是卧虎山的老兄弟,他是和徐大虎一塊下山的。李從軍,是他看著從小長大的。
不僅僅是李從軍,李世龍和查世鳳門下所有的徒弟,都是他看著長大的。他這次來的目的,就是把孩子扶上馬後,再送一程。
沒當土匪前,他是一個大夫,當了土匪后,他是一個老大夫。
只是除了會看病,他還學會了殺人。他的功夫不在拳腳,只在這槍上。
雙槍一對,左右連發,從來都是彈無虛發。
豁牙沒什麼大礙,只是嚇破了膽。這病說好治,說難治也難治,主要看個人的心裡承受能力。有的人很快就好了,有的人從此就傻了。
看到豁牙的樣子,查世鳳說不出的鬱悶。
她覺得今天很不順,先是嚇著了菲菲,現在又嚇著了柱子的朋友。一種不祥的感覺籠罩著她。
她看見菲菲正和柳月說得熱鬧,又聽見她纏著柳月教她功夫。
她想了想,覺得最可能出問題的是菲菲。
在送長生出門的時候,她對長生說:「長生哥,明天晚上,山上的事就交給大虎和孩子們吧。你帶些兄弟陪我去個地方。」
柳月一直陪在菲菲身邊。
「柳月,柳月,我昨天尿褲子的事,你有沒有告訴別人啊?」
「還用我說嗎?小阿姨!你換褲子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她們一定都在笑話我吧?」
柳月不回答。
「哎呀,你怎麼不說話啊?」
「我不想說。」
「你說嘛,你說嘛。」
「一定要說?」
「嗯。」
「她們沒笑話你,她們笑話我。」
「她們笑話你?」
「嗯。」
「說什麼?」
「說該尿褲子的不尿,不該尿褲子的到尿了。」
「那你師父怎麼說?」
「不想說。」
「說嘛。」
「說了你別哭。」
「那麼嚴重啊?」
「我師父說,菲菲那丫頭啊,什麼都好就是膽子太小,將來了怎麼給人當老婆啊?」
菲菲的臉一下紅了:「不理你了。」
「我師父還說」,柳月說到這停住了。
「說什麼?」
「說不理我了啊。」
「哎呀,好妹妹,快說快說。」
「我師父說,不過我們家柱子膽子大,他的女人膽子越小越好,越小才越好管。」
「去你的。」
菲菲對柳月充滿了好奇。
「柳月,你的膽子怎麼這麼大啊?」
「師父說我從小就膽子大,四歲就敢殺雞殺鴨了。」
「你殺人的時候,一點都不害怕嗎?」
「我殺的都是壞人,都是畜生,就像殺雞殺鴨一樣,沒什麼好害怕的。」
「可人和畜生畢竟是有分別的。」
「嗯,不知道!反正習慣了就好了。」
「你殺了人,晚上不會做惡夢嗎?」
「不會,都說了,我殺的都是壞人。」
「可你殺壞人殺多了,自己不也變成了壞人嗎?」
菲菲看見柳月奇怪地看著自己,連忙補充道:「我是說,在不了解你的,別人的眼裡。」
「我們是不是壞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好人有沒有過得好一點,那些讓好人變成壞人的人,有沒有少一點。我們卧虎山的人,的確是土匪,但土匪和土匪不一樣,富人管我們叫土匪,但有很多窮人說我們是救星。」
「你這麼小,怎麼懂得這麼多?」
「不是我懂得多,是你想得太多了。」
菲菲簡直太佩服柳月了。
「柳月,你簡直可以去當女禪師了。」
「什麼是禪師?」
柳月眨巴眨巴眼睛。
「就是道行高深的女法師,穿著道袍的那種。」
「哼!不跟你說了,你才要當尼姑呢。」
菲菲和柳月都分不清道姑和尼姑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