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土匪窩裡見親人
在麻袋裡,柱子猜出了大概。
麻袋打開了,他看見一個男人,一臉大鬍子,臉上還有一個刀疤。
一個女人,有些清秀,臉有些熟悉,又很陌生。
女人急急地掀開了他的衣領,看了看脖子上的胎記,就大哭起來:「柱子、柱子」,又緊緊地抱住他。
他遲疑了一下,低聲的喊道:「師姐?」
李從軍看見師娘在哭,看見師父在抹淚,覺得自己也有些想流淚。他趕緊手忙腳亂地和祁老三一起,替柱子解開了捆在身上的繩子。
「師傅呢?」李世龍忍住眼淚問柱子。
「死了,我爸他死了,死了……」柱子喊起來。父親死後,他沒掉過眼淚。他不知道自己那時為什麼竟然會沒有淚,只是覺得自己把恨深深地埋在了心裡。
但這一刻,他發現眼淚突然像決了堤一樣,滾滾而來。他聽見師姐和師兄也哭了起來,就更加抑制不住了。
柱子邊哭邊喊:「報仇啊!報仇啊!爸爸是給人家害死的……」
柱子哭訴著父親遇難的經過,有些聲嘶力竭。四周哭聲一片,柱子突然覺得眼前一黑,竟然暈了過去。
李世龍忍住眼淚,留下淚眼斑斑的妻子照顧師弟,隻身返回了聚義堂,吩咐舉寨掛孝,就設靈堂。
5年了,他和師妹上山為匪整整5年了。他還記得那一年,小師弟闖了禍之後,他們倉皇地逃出了花城。身上沒什麼錢,師妹又懷了身孕,他覺得前路一片茫茫、生活無以為繼。在卧虎山下,他得知曾被他和師父救過性命的龔二麻子在山上為匪,便向師父提出前去入伙。師父大發雷霆,他也不肯讓步,因為他不想讓自己的孩子一生下來,就像師弟一樣連個溫飽都沒有找落。
師妹捨不得師父,更捨不得丈夫,在一番哭哭啼啼、吵吵鬧鬧、拉拉扯扯、猶猶豫豫之後,她還是叩別了師父,跟隨著自己上了卧虎山。師妹是師傅從小養大的,對她來說,師父就像是她的父親。師母在柱子三歲的時候死了,師妹一手帶大了他。柱子對她來說,名雖姐弟,情如母子。
師妹上山後,總覺得對不起師父、對不起柱子。飯吃不好、覺睡不好,總是背著他流眼淚,還整天跟著他打打殺殺。孩子後來流了產,到現在也沒再懷上。
後來,龔二麻子死了。他做了大當家的,這一帶的土匪也都依附了他。日子好過了,他們夫妻二人便開始四處尋找師傅。師妹憑記憶畫了師傅的像,還有師傅最擅長使用的飛蝗石以作線索。卻又怕師傅未必肯原諒他們,便沒有告訴小的們找的是誰。只是說,見到畫中人想方設法也要留住,並速速上山稟告。卻沒想到再見到師弟的時候,師傅竟然故去了。
他暗暗告訴自己,等師弟醒了,知道了仇家是誰,他李世龍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五徒弟李從軍向他報告了事情的經過。「我看見飛蝗石,就覺得事關重大。但看小師叔和畫里的人年紀差的太大,吃不準。當時不知道小師叔的身份,官兵又來的突然,就綁了小師叔上山,還請師父恕罪。」
「官兵怎麼會來的?」李世龍有些奇怪。
「祁老三說,還有一個小男孩跑了,看上去比小師叔還小,兩人是極親熱的。官兵就是那個小男孩帶來的。那個男孩來頭不小。」
李世龍覺得丈二摸不著頭腦,小師弟怎麼會跟軍方的人有來往呢?這六年,師傅和師弟究竟是怎麼過來的呢?
大徒弟李從海走了進來:「師傅,白幔不是太夠,已經派人下山採辦了。柳鳳、柳玉做好了麻衣,您看要不要先試試?」
李世龍點點頭:「請你師娘也來試試,叫柳鳳去陪著小師叔。把祁老三叫來……」
柱子醒的時候,看見一個漂亮的小丫頭,和自己差不多大,坐在床邊縫著什麼。他沒有出聲,又閉上了眼睛,想讓自己安靜一下。
柱子不知道,今天會為什麼這麼傷心,竟哭得暈了過去。他想:「這樣丟人,父親在九泉之下會不會也要生起氣來。」
他以為自己已經把師兄、師姐忘了個乾淨,可沒想到今日一見,往事又全部悄悄地溜回了記憶。
他又想起師姐是怎樣教他認字、給他做飯、給他穿衣……。師兄又是怎樣陪他練拳,教他上樹……那時候,師兄沒有鬍子,臉上也沒有疤。那時候,師姐還很年輕,還留著長長的辮子。
一個畫面讓他哆嗦了一下,他又想起了和師兄分別時,父親和師兄爭吵的情景。父親說:「你們要上山當土匪,我們就恩斷義絕,今生不再相見!」師兄說:「斷就斷。」他看見師兄從衣服上割下一塊布扔給了父親。
「他們不是師兄、師姐,他們是土匪」,柱子彷彿聽到了父親的叱罵聲。「是,他們是土匪。我媽媽死在土匪手裡,我爸爸死在土匪手裡,他們又綁了我上山,他們不是好人,和那些殺死爸爸媽媽的人沒有區別。」一股怒氣從柱子心中騰起。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一個男子走了進來:「柳鳳,柳鳳,今天下山『牽票子』,弄到個肥的。你看這個鐲子漂不漂亮,我留給你的。」
柳鳳笑著說:「大師哥,你小心點啊。當心我師父知道了打你的板子。」
那個大師哥說:「我曉得,我又不是要私藏。我是給你看一下,一會就拿去孝敬師娘。」
柱子聽了就氣苦起來:「沒想到師兄、師姐真的在這打家劫舍。這樣的人,怎麼能指望他們幫忙報仇呢?就算他們肯,爸爸恐怕也不會答應吧。」
「我怎麼會在他們面前哭呢?爸爸說過,『今生不再相見!』我柱子就算再怎麼難,也不要再違背爸爸的話……」
查世鳳正在堂上聽丈夫問祁老三話。突然聽見了徒弟柳鳳的叫喊聲:「小師叔!小師叔!師傅,小師叔不見了!」
她覺得心一緊,趕緊向內堂跑去:「只看見一張空床,一扇開著的窗戶。」
外面很黑,伸手不見五指。所幸的是,山寨好像很繁忙,一路有人走來走去。借著火把的光亮,柱子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摸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