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殘敗(二)
小魚慢慢地走到了葉盛的床邊,接過了他推向自己的凳子,剛剛坐下,卻是突然聽到外麵突然傳來了一陣喧鬧之聲……
“我去看看。”小魚受不住心中那絲好奇,丟下了這句話,便走向了窗台向外望去。
隻見那一層樓的斜下方處,前後大約排了二,三十人的學生樣的身影,他們一起高舉著橫幅
——【我們與你同在,你與我們同在。活下去,即使沒有腿,你還有我們!我們都是你的腿!
xx校原初三(一)班全體師生】
“葉盛,加油;葉盛,加油;葉盛,加油!……”
他們在底下不停地喊著,小魚看了這番場景不由地一滴淚從眼角一落而出,“唰”的一聲打開了窗戶,讓葉盛可以聽到他們呼喊他的聲音。
那一聲聲的呼喊,順著小魚窗門的打開傳入了葉盛的耳中。
葉盛難以置信的轉過了頭去,望著窗外的方向,掀開了被子,提著吊瓶,一步一步的走向了窗邊……
就在他來到窗邊的那一刻,忽然一陣美妙的音樂傳入了他的耳中。
——那,是小提琴的聲音,也是他最愛的聲音。
他,放眼望去,
指揮的人是廖傑,
而拉奏的人是張浩。
伴著他們音樂的響起,宣傳幹事文小琴拉開了海報,上麵畫著的是他們25人的集體,當然也包括了葉盛——站於正中央正在微笑著葉盛。
“我們始終與你同在,
生命並非沒有奇跡,
人,可以輸,
但不要被自己打敗,
即使插管再一次來,
手術台冰冷無愛,
但隻要有那麽一絲希望,
把握生命的希望,
就掐住死神的脖子,
和它說拜拜。
因為有我們,
與你同在,
而你卻與我們同在。”
他們唱著,一起唱著。
可隨著他們的歌聲的入耳,葉盛的淚卻浮了滿麵,也濕了他的衣衫。
他不顧一切,拔掉了手上的吊針,拖著笨重的身體,不顧站於門口來自母親的勸阻,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門外,飛奔向了門外——那個呼喊他的地方,那個他一直在的地方……
“我想活下去!!!!!!!!”葉盛站於了一樓的門口朝著他班上的那些人大聲的喊著。
“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
沒有腿也好,
沒有手也好,
就算是再也拉不動小提琴,
我也想要活下去……”
葉盛一邊嘶聲裂肺的哭著一邊跪倒在了地上,他的淚他的喊,讓在場所有的同學都突然梗咽了起來,一起圍了上去抱住了他——給了他最為熾熱的溫暖。
他們拍了一張集體照,在那張照片之中葉盛笑的是如此的幸福,如此的釋然,就像他從不是病人,隻是換了塊地方來繼續他繼續他未走完的那段畢業旅程……
他,笑著坐上了輪椅,大家目送著他被護士推往手術室的方向……
穆洛秋背著大提琴拚命地跑著,跑上了葉盛手術室所在的樓層,但他卻已經進去。
“葉盛,你還沒聽過我拉的大提琴。” 穆洛秋心中念道,卻是忽而背上了大提琴跑了下樓站於了樓下最寬廣的地方……
沒有腿的hero,
聚光燈下,
你仍是世界的焦點,
我世界的,
我們世界的焦點。
穆洛秋架起了大提琴,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拉了起來……
——即使他已不能聽見,即使他們相隔高樓之間,但唯有心的距離讓他們緊緊相依,唯有愛的距離讓他就在眼前。
微風拂動了洛秋的發絲,她的長發隨風而舞,她的愛也在空中盤旋;那似懂一切的風將她的音,將她大提琴的音傳上了高樓,也傳到了人們的心間,
雖,
傳不進那手術室中。
……
手術室的燈滅了,葉盛被推了出來。
他,已沒有了左腿,可神情卻並沒有半點悲傷,那張年輕少年的臉上露的隻是安詳,隻是寧靜。
他,就這樣睡著,睡著,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麻藥褪去後的他,終是在第二天睜開了眼。然而未等他用那尚為模糊的雙眼去看清眼前這個世界,他的母親便就這樣撲向了他,將他一把抱入了懷中。
“媽,我沒事,你別哭了。”葉盛拍著母親的背安慰著她道。
“媽不哭,媽不哭,醫生說你的病情已經克製住了。等過個幾天,你就可以出院了。雖然你辛苦考取的市重點你這個樣子是回不去了,但是我們可以找一家殘疾人學校,一切還可以從頭來過。”葉母抹了眼角的淚,握著葉盛的手,揚嘴笑著。
“恩。”葉盛點了點頭。
看著如此豁達,開朗的二人葉父伸出了手去一把抱住了他們,讓愛去衝刷悲痛,讓笑去戰勝殘疾。
葉盛病房的門口站了一個影子,一個背著大提琴的影子,她並沒有去打攪他們此時的感動隻是背著提琴靜靜的走了,回到了那個她依舊等待的地方。
數日後的葉盛氣色已極為好轉,原先暗黃璣瘦的麵容,也變得紅潤起來。坐在輪椅上的他,由著母親推回了家裏。
在這回去的路上,他重新的打量了這個世界,審視了這個世界。以前的他即使走在這條回家的路上卻從未留意那透過樹的光竟是如此之暖;行道樹的葉是如此翠綠;來往的行人,各自忙碌,有的表情苦愁,有的卻笑容滿臉……
他,看著這一路,思索著這一路,而母親就這樣緩緩的推著推著他走在那條嶄新的路上……
[苦也好,樂也好,
悲也好,喜也好,
所有的一切,我都想去體驗,
愛與被愛,恨與釋然。
我的人生還未正真開始,
可我的音樂卻已經開始譜寫]
午後的暖陽格外的舒適,斜照在葉盛的臉上。他拿著筆,憑著他心中那絲對生命的無限向往譜起了曲子……
望向虛空中的蔚藍,已是過了一段時日,他知道還有一個人在靜靜的等他,等著他的前去。
他,拿起了他的小提琴和他新作的曲子,和母親說明了心中所想,母親默默地點了點頭,微笑著對他說了句:"加油”,便撫著輪椅的把柄,推著他朝著那個舞台,那個她所在的,他也極度向往的地方而去……
[這條路我們走的太短,
可愛卻拉的如此之長。
病,並不能打敗
——來的心底的音樂;
病,也不能打敗
——你格外過分的執著。
可正因如此你才給了我真正的微笑;
可正因如此我才能站在你所等待的地方……]
葉母推著手中的輪椅,走在這條昔日校園的路上。夜,早已漆,影也拉的冗長。輪椅上的葉盛緊緊抱著手中的小提琴用著那雙黑色的眼睛,映著那搖臆的光亮望向那舊日校園的地方,望向他愛所在的地方。
那,帶著哀傷的動人;
那,引人入盛的情絲之調。
葉盛停在那階梯教室的外麵,聽著由內傳來的曲子,將小提琴擱在了耳邊,悠揚的拉了起來。
他,與裏麵的調子完全相反
——沒有悲傷,沒有絕望,沒有迷茫,有的,僅有的是來自大自然的和諧,來自生命的感恩和對他人的愛。
葉母推開了那扇厚重的門,推著他的輪椅向那階梯教室的中央舞台走去。
洛秋見著葉母將葉盛緩緩推向自己的身影,突然停了下來,雙手顫抖,扔下了手中的大提琴朝著葉盛奔去……
“我就知道你會來。”穆洛秋一把撲向了葉盛,淚流滿麵,在他的耳邊大聲的不停地說著三個字,三個她一直想告訴他的字。
因為音樂,我們走到了一起,
連死神也無法拆散我們相連著的心。
這,是一首生命的歌,
它沒有調子,卻在靈魂深處拉奏徘徊……
自那天之後,葉盛便與穆洛秋交往了起來。他的生活也逐漸走上正軌——父母為他申請了殘疾人的院校。
午後的殘校,格外的溫暖,在陽光灑滿的籃球場,他拚命的轉動著輪椅,用手去代替失去了的腿,揮灑著汗水,清風爽朗的笑著。
而夕陽下的校門,穆洛秋遙望著紫紅,淡而幸福的笑著,等待著他的身影,等待著他的出現。
當他們相視一望,便又各自紅了臉,轉過了頭去。
洛秋為了避免這小鹿亂撞,極度緊張的氛圍卻是將他的輪椅轉了過去,撫著輪椅的把柄,緩慢的走在這條通往葉盛之家的路上。
……
愛,那麽長;
路,卻更長。
[但那卻隻是我的一個夢境而已,
一個我為自己編織的,關於未來的美夢。](葉盛內心獨白)
葉盛,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四周是嗆人的藥水味和那醫生熟悉的臉龐。
[我,靜靜的看著他,看著他,我才終於回憶起了一切。
原來,截肢後的幾天,我的病情並沒有控製住,
它,還是擴散到了我的全身,
現在的我命懸一線。
原來,我沒有出院,
我也沒有譜寫過曲子,
去過階梯教室的舞台,
沒有見過洛秋,
更與她相愛,
走在那條從殘校回家的路上。](葉盛內心的獨白)
葉盛的眼角不由的一淚落下,濕了他的衣衫。而葉母緊緊的抓著他的手,不停的呼喊,不停地呼喊,想要喊回他的神智,喊回他的命那般,拚命的,聲嘶力竭的,哭痛著叫喚……
[人生的音樂還未響起,
這條路我卻已到了盡頭。
父母的恩情還未報答,
該愛的人卻依舊未敢愛起,
還有太多,還有太多,
我想擁有的,我可以擁有的東西,
卻隻能在此刻,在此刻的遺憾裏,
吞咽下了最後的氣息……
我好想活下去,好想活下去,
可是死神的鐮刀早就伸向了我的脖子,
即使我哭喊著掙紮,
努力著抵抗,
卻還是阻止不了我生命的停息……]
葉盛的眼前突然變得模糊,呼吸也變得急促不堪。
然而就在此時,他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屏幕上顯示出了穆洛秋的名字。
葉母,握著葉盛的手機,看著這個熟悉的名字,腦中回想起了那玻璃板下的話語……
也許這最後一刻,她能喚起他生的希望。
即使這依舊毫無用處,但最起碼給了他最後一絲念想。
葉母這樣想著,便拿起了葉盛的手機推開了護士的阻攔撲到了他的麵前。
“小盛,你看是穆洛秋的電話。”葉母笑著,將那他的手機舉在了葉盛的眼前,按下了那個視頻通話鍵。
“洛秋……”
帶著氧氣罩的葉盛,口中默念著她的名字,斜眼望著母親手中的手機,就這麽喘著氣的盯著。
手機的那頭,是洛秋,背著小提琴奮力奔跑的身影。
她一邊跑著,一邊高舉著手機,對著它不停地喊道:“葉盛,你要給我活下去!你要活下去!我等了你那麽久,愛了你那麽久。我的音樂你還沒有聽到……你看這是我的小提琴,你知道我一直是使用大提琴的,可是今天我特地為了你換了小提琴,我就是想要告訴你——我用你最愛的樂器為你譜寫了一首曲子,想要拉給你聽。”
而手機那頭的葉盛,卻隻是微笑著搖了搖頭,好似在告訴她:不用了,不用拉了,我已快離去。
洛秋的淚不由控製的奪眶而出,如那瀑布一般浮滿了她的臉頰。
可她,卻依舊擠出一絲微笑,將手機掛在了路邊的樹上,站在了道路的一旁,對著它大聲說道:
“這,是我第一首為你做的,也是為我自己做的曲子。它的名字叫做《生命的力量》”
洛秋這樣說著,便是如暖陽似的笑著,將小提琴架在了自己的肩上,輕輕地拉了起來。
音,從洛秋的指尖帶著愛飛向了人間;
它沒有悲傷,沒有病痛,沒有苦難,沒有絕望。
它有的是歌頌,有的是向往,也有的是那帶著回憶的溫暖,對著未來的希望。
在夢境裏,葉盛,曾經曆了他新的生活,可夢終究要醒,醒來之後,卻又是更為強烈的失望與執念;
可洛秋的音樂,那《生命的力量》卻讓病痛中的他,看到了那往日曾經的畫麵,那依舊延續的未來
——他,和洛秋,走在那條道上,那條通往回家之路的道上。
就這樣年複一年,日複一日。他成了一位殘疾音樂家,站在最高的舞台上,向著在場所有的人,拉奏著曲子。動容了全場,也動容了在場的她,和愛他的父母,他曾經的,最為優秀的集體,那初三(一)班的師生們……
當掌心響起的時候,他微笑著倒下了手。插著很多管道,心電圖化為了一條線……
[我們都為死而哭,
可誰卻因活而笑?
活過,真真切切的活過了一次,雖然隻活在了你的琴聲裏,但卻足以笑著讓我離去,笑著讓我前往那個未知的世界。]
葉盛,就這麽走了。
帶著所有人的愛與淚,就這麽離開了這個人世。
他的生命雖然很短,他所走過的路也才隻有那麽一段,但是我卻相信在這最後的一刻,他是幸福的,是圓滿的,並不帶一絲遺憾。
因為我望著小魚,望著那個站在葉盛棺材旁靜靜的看著他的小魚,她雖然極度不甘;她雖然極為心痛,可是當她真切的注視著葉盛,注視著他那張安靜,沉睡,微笑著的臉時,她卻不由地抹去了淚痕,露出了一絲釋然的微笑。
因為,他
——並沒有死,
他隻是活在了另一個世界,
另一個延展著他生命的國度。
他的木棺,被緩緩地推了進去。推向了那個火化的地方,我們都在了門外,再也不向前,再也不能陪伴,隻能目送著他,祝福著他在另一個國度一切安好。在音樂的國度,一切安好。
……
狗,是可以看到靈魂的。這個秘密我從來都未曾告訴過小魚,也沒有辦法告訴小魚,當他們都目送著他離開的時候,隻有我才真正看到,他撲向了深愛著他的父母,緊緊的抱著他們,無聲的哭泣著。隨後拿出了小提琴,為了大家拉響了曲子,慢慢地走向了洛秋,伸出了手去,牽起了她的手,幸福的微笑著望向那道來接他的光束。
“你,叫小雨吧?”
他,知道我看的見他。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雖然,我到最後一刻,依舊不能延續自己的生命,就這樣結束了我的人間之旅。可是我卻沒有遺憾,因為我的生命在洛秋的曲子中延續。而對我的記憶也會在愛我的人的心中延續,所以我依舊是活著的,所以我並不感覺淒苦,可以帶著那最後的一縷笑,走向那裏,走向我該去的地方。”
葉盛,淡淡的笑著,回頭望了我一眼,繼而又轉了過去,走向了那道光的下麵,隨著那火化的最後一絲火苗的熄滅,他,消散在了我的麵前。
帶著他對所有人的愛,
所有人的祝福,
消散在了我的麵前。
今天的我,本來想告訴你一個我親眼所見“人間極苦”的故事,可不知怎麽的,我卻說不出葉盛的苦。
也許,你會說他的死是苦;
他父母的早年尚子是苦;
洛秋的愛人離去是苦;
還有著眾多的,愛著他的人失去了他是苦;
可是,在我眼中的他卻是幸福的,釋然的,微笑著的。他告訴我的並不是他所經曆了的病痛折磨,也不是他最後所不能挽回的生命,而是他對這人世的愛,那來自心底的笑,那最後離去時的魂靈消散的釋然。
這,是一種樂。也許,該叫生命的釋然與人間的極樂。
可我,卻隻是一隻狗,我並不懂得何為這人世真正的釋然,我也並不懂得什麽才算人的苦而什麽又算人的樂。
我隻知道,今天我和小魚的旅途完結了,而我卻該回家了。與我而言,我隻要陪著小魚,靜靜地走在這條回家的路上,便是我的狗生,最大的幸福——直到老死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