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天命有歸
施承桓一邊朝姜戈指明的方向走去,一邊心裡暗暗猜想莫子誠到底是怎麼跟他的爪牙交代的任務,為什麼姜戈好像一副看自己笑話的樣子。他若是再年輕幾歲,正值血氣叛逆的年齡,必然會反其道而行,絕不去找溫玉昕。如今看來,即使與溫玉昕有千里之遙,還是無法割斷與她的關係,那麼迴避一定不是解決的辦法,剩下的只有先救出她再說。
這時,大街拐角突然出現了一行人。一眼遠望去,為首的那個是戎裝的惲摯,陪在他一旁的女子似乎是盛裝的溫玉昕。
施承桓停住腳步,難道姜戈的消息有誤?溫玉昕和惲摯的關係好像很親密,完全沒有受到冷落的樣子。
他本想避開,不料惲摯朝他這一掃,正看到他。不知為什麼,惲摯突然變得非常不自在,轉過身想離開。這時他身邊的女子也朝他這邊看過來,他這才發現那女子不是溫玉昕,兩人的差別僅僅在於眉眼中的神色,身量和五官倒是相似極了。
於是他邁開腳步,不等惲摯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退回去,便走到跟前,看似不經意的打個招呼:「草民施某拜見惲王殿下。殿下今日興緻不錯。」
惲摯想到身邊陪伴的不是溫玉昕,而是一個替代品,早已尷尬不已,聽到施承桓的話,倒好像挖苦自己,便說:「好久不見,施兄。今天好巧啊,我好幾天沒出門了,一出門就碰見你。」
「殿下切莫以為草民特意在這裡等候覲見,草民只是想去拜訪故友,聽說她如今住在殿下的別院中,正好在這裡碰到別院主人,可否請殿下通融我前去一會?」
惲摯眉頭微皺,他當然不想讓施承桓與溫玉昕見面,因為他自己也多日不見溫玉昕了。再加上溫玉昕和施承桓的關係遠比自己想象的親密,他就更不想讓他們有更多接觸的機會了。
「其實草民不過問問而已。」施承桓見惲摯一臉不情願,便調侃說,「殿下同意與否一點都不重要。」
「什麼?」惲摯有點生氣了,「溫玉昕是我的女人!你要見她,怎麼可以不經過我同意!」
「殿下身邊已有佳人陪伴,一個可謂風情萬種,兩個就怕醋海翻波。」
「施承桓,你不要妄加猜測!你要是胡說八道,你可小心了!」
施承桓見惲摯徒有其表,不禁一笑,說:「草民既然已經向殿下請示過了,接下來便去見溫姑娘了。」
艾芸兒一直在猜測眼前這明眸劍眉的男子到底是誰,這時才知道他就是溫玉昕假裝結婚的對象,總是救她於危難、對她心心念念的施承桓。她想到身邊的惲摯年輕俊朗,也是對溫玉昕一片情誼,到頭來好男人都愛著那個柔弱不堪的女人,她心裡別提多嫉妒了。
惲摯知道溫玉昕一定情形不妙,只好放低態度說:「你去看看也好,你好好勸勸玉姐姐吧,她根本不聽我的話,興許你的話她會聽。她再那樣折磨自己,恐怕誰也沒辦法。」
施承桓從惲摯臉上看到滿滿的歉意,他不禁有點擔心,姜戈對溫玉昕近況的描述不是言過其實,而是既成事實。
艾芸兒見施承桓臉色驟變,嬌聲說道:「原來這位是溫姑娘的故友施先生。你快去看看溫姑娘吧,她可是整天把自己關起來,誰也不搭理呢!我們殿下對她百般呵護,可是她卻不領情。若你能說通她一二,不如常來看看她,陪她解解悶。還有呢,聽說她有個叫威銘的哥哥,你若也認識,可叫來一起陪她。我也是聽下人們私下提起來,說她常常夢中喚著他的名字呢。」最後這句話是刻意說給惲摯聽的。
果然惲摯臉色非常難看,撇撇嘴長呼一口氣表示不滿。
施承桓卻看出艾芸兒其實包藏禍心,實際是鼓動他把溫玉昕帶走。這與他本來的目的不謀而合,於是順著她的話說:「其實溫姑娘所念『威銘哥哥』就是在下,既然溫姑娘如此急切思念我,那我自然是必須要去見她了。殿下,草民告退了。」
惲摯無話可說,眼睜睜看著施承桓朝別院走去。艾芸兒詭計得逞,忍不住嘴角翹起一絲微笑。
施承桓到了別院,敲了半天門也無人應答。於是他直接翻牆進去,只見溫玉昕一個人穿著簡單的衣裳,坐在院子的井口邊洗衣服。
看見施承桓進來,她好像一點也不意外,繼續低頭搓洗。
他走到跟前,蹲下來看她。見她右邊臉頰上一道血紅的印子,雙手也因為泡在水中時間過長,失去了柔軟的模樣。
「你的臉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不小心被竹子劃了一下。」她的臉突然紅了,眼睛也紅了。
他把她的手抓在掌心,仔細觀察,發現她兩手虎口皆有一道疤痕,問:「這是怎麼回事?」
「只不過摔了一下。」她小聲說著把手抽回去。
「然後你什麼葯都沒有用,就這樣讓傷口自己長好?」
「現在已經長好了。」
「留下了這麼深的疤。」
她不說話了,低頭強忍著不哭。
「溫姑娘,我再次向你道歉。我保證以後絕不會再傷你,請你和我一起走吧。你想去哪裡,我就帶你去哪裡,可以嗎?」
她急忙搖搖頭。
這時門外有人敲門,外面那人喊道:「我是送葯的!快開門!」
她匆忙起身,地上濕滑,她差點又摔倒,被他一把扶住。他打開門,外面的人見是個男子,愣了一下,說:「你是那姑娘的什麼人啊?我怎麼沒見過你。這裡是惲王殿下的院子,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是溫姑娘的故友,已經得到惲王殿下同意,特意來看望她。」
「哦。這是葯了。還是跟以前一樣,一包是三天的量。」
「為什麼不按天稱重。」
「我店裡忙的要命,要不是看在惲王殿下的面子上,我才懶得給她抓這麼奇怪的葯!她那個開藥的大夫也是胡鬧,什麼三天十錢,三天一錢,一百多味葯全是這樣的開法,誰有那個功夫給她均分三份去!」
溫玉昕一把抓過藥包,不聽他們對話,自己朝後面廚房走去。
施承桓見她神情木然,便知道這些人一貫都是如此待她,又心疼又無奈,只好跟著她。
只見她把全部的葯一股腦都倒進葯壺,舀了滿滿一勺水倒進去,生火煮起來。
她動作並不老練,可是也不算生疏,看樣子應該是自己做過幾次了。
他四下看看,只見偌大的廚房裡空空蕩蕩,只有爐灶旁邊放著一個素麵的盤子。他過去一瞧,見盤裡菜飯都混在一起,顏色早已不新鮮,好像是放了許久了。
那邊藥水才剛剛煮開,她便用兩塊破布包著葯壺,把開水倒進一隻破了許多口子的碗里。她吹吹水面,張口便要喝。
他急忙打翻碗,見她一臉無措,便問:「這葯要熬多久,你知道嗎?」
她搖搖頭,蹲下去把碗揀起來,碗邊又多了一個豁口。她小心的拿著,生怕被那些口子刮傷了手。
他看不下去了,把那碗硬生生奪下來,扔到一邊,碗碎了。
她不敢看他,只是朝那破碗看過去。
「你在做什麼?你在折磨你自己嗎?你故意做給我看的嗎?」
她慢慢的搖搖頭。
「溫姑娘,你說你想和惲摯在一起,好,我送你來達成你的心愿。可是你看看現在,你吃的住的,這些都是什麼?難道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你寧願被他關在這裡,也不願跟我走嗎?」
她終於開口說話了,只是聲音沙啞,再不復柔軟動聽的嗓音:「反正我就是殿下一個等待召幸的女人,我已經沒有別的指望了。你幹嘛要管我?」
「因為我愛你,我不想看到你生活的如此窘迫,我想讓你過上自由快樂的日子!」
「我一點也不覺得窘迫啊!我一個人生活在這麼大的院子里,我也很自由快樂啊!」她從貼身衣服里掏出一張帶著體溫的紙,舉給他看,「你看,惲摯說他一年以後要立我為王妃呢!這是文書!都寫好了,蓋了章呢!」
他朝那落款掃了一眼,便知這是一份無效文書,他憤怒說:「這樣一份文書就能讓你安心了?」
「若不是這樣,還能怎麼樣?我情願死在別院里,至少死在惲王的別院里,我還是惲王的女人。你不要管我了,施大哥!」
他惱火極了,因為她一聲「施大哥」便亂了方寸,他用力拽著她的手腕,問:「做他的女人有什麼好?你就這麼想跟著他?」
「施大哥,請你放開我!你剛才還說不會再傷害我!」她用力掙脫了。
他閉上眼睛,使出全身的力氣平息怒火,盡量平靜的說:「對,我食言了。不過,我還要再食言一次!」他一把摟住她,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只要你還叫我施大哥,我就沒法不食言!即使你再怎麼討厭我,我仍然是你名義上的丈夫!你會在夢裡叫威銘哥哥,為什麼在我面前就不能叫!」
她想起自己在池塘里曾經大叫過他的名字,一切委屈瞬間都化成淚水,再也不掙扎了,伏在他的胸前嗚咽哭泣。
他的衣服很快被淚水浸濕,他鬆開她,憐憫道:「別哭好嗎,我知道你過得很不好。你不願跟我走,那就讓我常來看你,好嗎?」
她搖搖頭,說:「惲摯一定不會同意的。他不喜歡你來看我。」
「他對你這樣冷漠,你還要顧慮他的感受嗎?」
「那我算什麼呢?我原本是你的妻子,後來是他的情人,若你又要來看我,那我算什麼?我知道外面人都在看我笑話,都嫌我不要臉!誰都看不起我!我是個不守婦道,只會魅惑惲王的女人!你就當我死了吧!」
他輕輕攥著她的手,輕聲說:「跟我走,遠離這些是非。我會照顧你一輩子,永遠不會冷淡你。」
她依然固執的搖搖頭,「忘了我吧,假裝你從未見過我。不要擔心我,也不要再來看我了!你快走吧!」
他心裡盤算著他的主意,把她的手緊握了一下,認真說:「我現在馬上就走。在我走之前,一定要聽你叫我一聲『威銘哥哥』,否則我就不走了。」
她淚眼蒙蒙,咬咬嘴唇,輕輕喚了一聲:「威銘哥哥。」
他欣慰的一笑,果然立刻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