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不歡而散
惲摯按照許諾把溫玉昕安排在一個別院里,還給她安排了幾個可靠的人照顧。可是溫玉昕堅決不同意被人伺候,她哭鬧不休,直逼的惲摯答應把下人都撤走為止。惲摯回王府叫人給溫玉昕撥了十萬兩白銀銀票,溫玉昕全都丟出去,還讓那人給惲摯傳話,再不要惲摯干涉她分毫。
她在那無道宮裡受到的虐待尚在其次,其實最觸動心扉的卻是被罵的最多的一句話:別想吃白食!反思過往,她覺得自己之所以到處被嫌棄,皆是因不勞而獲的緣故。所以她決心不再依賴別人,要靠自己的本事養活自己。一旦恢復了體力,溫玉昕便出門自己找生計。京城很大,需要人手的地方也很多,她很快便在一家客棧找到了給人洗衣服的活。
她從小沒做過這樣的活,乍一上手,許多污漬一次洗不幹凈,反覆洗了又顯舊,被許多客官刁難。那老闆於是對她很不耐煩,動輒罵人。店裡那些老夥計也拿她取樂,她為了討口飯吃,只能忍氣吞聲。
不過這些都還是能湊合過的下去的。最令她難受的就是老闆兒子的騷擾。那男孩頂多不過十二三,卻總是對她說著一口穢言污語。她已經盡量不和他單獨相處了,卻免不了被他當眾羞辱。後來店裡的老夥計都知道老闆的兒子對她有非分之想,背後開始傳些閑言碎語。有時候就在她隔壁大聲說起,她只能假裝沒有聽到。她已經明白了,並非所有人都會一心一意對她好。惲摯那麼縱容她,全是因為她當年的一點滴水之恩。施承桓那麼疼愛她,完全是出自對她的一片痴心。世上再沒有人會因為她是溫玉昕,就對她寬容體貼了。
如此又過了幾日。這一日官府來查賬,幾個夥計把她叫出來讓她上樓去喊老闆,她聽話上去了,卻聽到幾個夥計在身後不懷好意的鬨笑。她便留了心,沒有敲門,而是悄悄靠在門縫上聽動靜。只聽裡面嬌喘微微,不久便聽到老闆和一女子說笑聲,只聽聲音便知那女子不是老闆娘。
溫玉昕頓時明白為什麼夥計們讓她上來了,原來他們都知道這時候老闆在做什麼,把老闆叫出來一定會惹惱老闆。她不知道該如何做,只好悄悄退到一邊,等著老闆自己出來。
可是樓下的差役等不及,又催了一個夥計上樓來。溫玉昕怕被夥計看到她沒敲門,於是想偷偷溜走。偏偏腳底踩滑,摔了一跤。那夥計上樓正看到她摔倒的一幕,便知她心思,大聲說:「哎,那個姓溫的,你站門口乾嘛呢!」
老闆開了門,披著一件衣服走出來,盯著溫玉昕。
溫玉昕尷尬不已,解釋說:「是他們讓我上來叫你的!」
老闆一怒,不知道從哪拽了一把掃帚,朝溫玉昕劈頭蓋臉的打下去。溫玉昕連跑帶躲總算逃開了,老闆在後面罵道:「滾出去!別讓我再看見你!」
第一份工作徒勞無功結束了。
這時惲摯聽說溫玉昕灰頭土臉的回來了,以為她能有所悔悟,便抱著十二分的誠意來找她。可是他想的不對,溫玉昕在外面受了挫折,最不想見到的就是他,也最不想得到他的安慰和幫助。如果承認失敗,就等於承認她沒有能力養活自己。如果接受他的幫助,就等於她之前的哭鬧都是胡鬧。
惲摯見她面露不悅,便好言勸道:「其實你不必這麼辛苦,我知道你想證明自己有能力。可是你真的沒必要這麼瞎折騰。你看,就算你這輩子什麼都不做,我也一定會對你負責,絕對不會讓你餓著渴著。只要能給你的,我什麼都給你,只要你好好待在家裡,別再出去做那些無用的工作。你給人洗衣服,怎麼能實現你的價值呢?你本來就不擅長洗衣服,你留在家裡,可以把你擅長的事情做一做。你可以唱唱歌啊,跳跳舞啊。以後等我有更大的權利了,我就可以帶你出去轉轉。你不是想去溪山歸隱么,我就買下溪山送給你,怎麼樣?」
溫玉昕覺得惲摯像在哄小孩,不滿道:「我不要你買下溪山,我只想在溪山蓋個小草房,圈個小院子,種上一院子的花花草草。」
「好吧,你去隨便圈個院子,然後我找人給你蓋上小房子,你想去的時候就去玩玩,這樣行了吧。」
「可是我想要你和我一起,只有我們兩個人,你忘了嗎,在瑞華的時候你答應過我的。在一個只屬於我們的小院子里過一輩子,永遠都不分開。」
惲摯忍下不耐煩,說:「玉姐姐,你怎麼還是那麼天真呢。你說的那些根本就是不可能實現的,那都是小孩子時候胡亂說的,怎麼能當真!你想想,我們在瑞華的時候,我只是一個沒身份的人,我什麼都沒有,能有個小院子安穩度日就算好歸宿。可是現在我已經是惲氏家族的親王了,放眼整個京城,除了皇帝,就屬我最尊貴。而且不誇張的說,皇帝的權力也不比我大多少。只要我能確實得到應有的權力,我就可以為所欲為。你要我拋下應該屬於我的權力,去溪山那種偏僻的地方住一個小草屋,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溫玉昕一片單純的心被狠狠的刺痛了,「原來你已經不想履行諾言了。」
「我們這樣不是更好嗎?只要我還是惲王,你就什麼都不用怕,什麼都不會缺。別犯傻了,只要我收回我應有的權力,我就可以立你為王妃,你可以從此過上別人夢寐以求的最尊貴最奢侈的生活。」
「我不想要什麼尊貴奢侈的生活。我只想要一個小院一個小屋,就這麼簡單。」溫玉昕固執的說。她不明白惲摯怎麼就不理解她,怎麼就不能滿足她的願望,即使實現這個願望對惲摯來說再容易不過了。
惲摯終於失去了耐心,責怪道:「玉姐姐,你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拗了。就比如上次那件事,如果你跟我母親誠懇倒個歉,只要做個樣子就行,你就不用受這麼大的罪,哪裡還需要施承桓來幫忙。」他看到溫玉昕臉上閃過一絲迷茫,「對了,是你讓施承桓去救你的嗎?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他最後不還是找我救你嗎?這就是有權力的好處,沒有權力的人說的再好聽,最後也是做不出什麼大事的。」
溫玉昕想到施承桓一而再再而三的幫她,為了她奔波了好幾日,而惲摯坐享其成,卻總結為有權力的好處。「你說的也許都對,可是你說的權力不是我想要的。」
惲摯站起身,覺得眼前這個女孩一點都不可愛了,「玉姐姐,你能不能體諒體諒我。你想想,從你入京開始,每天每天,你都在生氣,都在為各種各樣的事情不高興。你不高興,就把氣都撒到我身上。可是我呢,我每天要見許許多多的人,要處理形形色色的事,我在外面受別人的氣,回家還要受你的氣。你以為我這個惲王就這麼容易嗎?我就專圍著你轉好了,整個惲家也只為你一個人轉嗎?」
「我沒有要惲家為我轉。我只希望你能多陪我,能像在瑞華時候那樣對我。」
「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你為什麼就非要想過去的事情呢?」惲摯惱火了,「永遠永遠都不可能再回去了!那時候我是惲摯,現在我是惲王!」
溫玉昕失望了,她只剩下最後一點希望,說:「那至少,你可以給我一點自由,讓我自己選擇怎麼生活。」
「我已經說了不需要你工作,不需要你掙錢。我有的是錢,你想要什麼就可以有什麼!」
「我不想要你給我的!」溫玉昕大聲說,「我寧可餓死,也不要你幫助了!」
惲摯氣鼓鼓的走開兩步,回頭冷冰冰的說:「你好好想想吧,不要再出門幹活了,我會派人監督的。對了,有件事情我要告訴你,艾芸兒她懷孕了,可能有兩個月了吧。」
惲摯走了以後,溫玉昕一個人哭了好久。她其實早就開始隱隱懷疑,惲摯已經不會履行少年之約。可是當否定的話從他嘴裡輕而易舉的說出來時,她還是覺得天地都倒置了。從小她雖然沒有在父母身邊長大,卻沒有為生計真正發愁過,所以她想當然的以為,只要有個可以居住的小院子,便可以安安穩穩的過一生。她曾經那麼單純的期盼與惲摯重逢,希望能和他一起實現當初的約定。可是經歷了這幾個月的磨難,特別是艾芸兒的存在,讓她感到心力交瘁。她本無意與艾芸兒爭,因為她一開始就知道艾芸兒是她的替身,惲摯的心並不放在她身上,她只不過是覺得惲摯對她沒有忠心,才會總是對他發脾氣。可是如今艾芸兒已經懷孕,說明至少在爭奪側妃位置的路上,她已經落後了一大步。她不想委屈自己去討好惲摯,那麼懷孕就變得更加不可能了。她現在乾脆把惲摯氣走了,今後該怎麼辦,她連想都不敢想。
要說她在這京城裡的生活變的如此孤立無助,可並不全是惲摯的錯。其實惲摯說的都是實話,他的一番話都是他成為惲王之後所有切膚感受的總結。在權力交錯勢力斡旋的京城裡,惲王的身份是他目前最大的依仗。只是他不明白,他還不能擺脫堯夫人的控制,最大的原因並不是堯夫人不放權,而是他沒有能力控制權力。可是他錯誤的以為,只要擺脫堯夫人,就能成為真正的惲王。
溫玉昕對他而言更接近一個少年時迷幻的夢,不論是她柔弱的性格還是她絢爛的夢想,都是他曾經的最愛,那是每個男人一生都不能忘懷的青蔥年華。他還不願意丟下曾經的一切,所以暫時還不會捨棄她。可是當他的野心越來越大,與她的索求越來越相悖,他不禁開始思量,這段感情到如今還剩下什麼。他已經有了一個替代品艾芸兒,而且這個替代品比溫玉昕更會體貼他,更能在各方面幫襯他。雖然他起先並不喜歡艾芸兒,可是如今對於這個各方面都順從他意思的女子,他也不得不承認對她多了一些好感。特別是知道她懷孕了以後,他的態度變化就更加顯著。他對艾芸兒明顯更多了照顧,因為他清楚,這個孩子才真正是他自己的,所以要他說不期待這個孩子的降生,那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