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約法三章
因著堯夫人的口令,施承桓帶著溫玉昕一行人都回了臨淄。
當初離開臨淄的時候匆忙,很多人還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他們不知道是恭喜溫齊滿喜得貴婿呢,還是恭喜他嫁出一個麻煩。倒是溫齊滿不以為意,張口一個一無是處的女兒,閉口一個嫁出去個賠錢貨,讓眾人以為,溫玉昕真有多麼不如意,施承桓有多麼不討他溫齊滿喜歡。溫齊滿說話不講場合,艾夫人只好在一旁想方設法岔開話題。有時女兒在場,溫齊滿還好似故意一樣,任艾夫人怎麼打斷,非要把嫌棄的話說足說夠才罷。
溫玉昕從來沒指望父親對她有一丁點好臉色,她只能滿心期待婚禮。她覺得結婚應該很有趣,雖然是假結婚,但是也得做一回漂漂亮亮的新娘。這可讓艾夫人為難了。她當初答應給女兒補辦婚禮,那是考慮到女兒回家的可能性很小,她以為堯夫人會在京城順便把婚禮給辦了,誰知道女兒居然回家了。她現在只好非常頭疼的向溫齊滿報上這件事。溫齊滿本來就不清楚個中內情,他所理解的就是堯夫人讓施承桓選個妻子,不正不好的就選了他家的女兒。反正他已經擺脫了賭債的危機,艾夫人給女兒結婚的預算相比女婿的聘禮那真是九牛一毛,想辦就辦吧,於是他爽快的同意了這件事。
婚禮前夜,施承桓派人把溫玉昕要的婚禮服送來。溫玉昕高高興興的喊溫嫣嫣來欣賞,溫嫣嫣見那衣服上綉滿了吉祥如意的圖案,連摸都不敢摸一下,連連直嘆太精美了。晚上回去時,正碰見艾夫人帶尤婆婆來探望。艾夫人見她眼神發直,叫住她問:「你是怎麼搞的?怎麼這個樣子?明天是小姐的大喜日子,一輩子最重要的事,你可不能昏了頭。」
溫嫣嫣還沒從驚喜中回過神,對艾夫人的話只聽了一半,隨口說道:「誰說是一輩子最重要的事啊!我們小姐還要和惲王結婚呢!那才是最重要的事!」
艾夫人和尤婆婆相對一眼,都感到震驚不已。艾夫人一個示意,尤婆婆便拉著溫嫣嫣到一偏僻處,問:「你說小姐要和惲王結婚?她明天不是要嫁給施承桓?」
溫嫣嫣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很隨意的說:「對啊!我們小姐是跟惲王殿下約定好了。先嫁給施先生掩人耳目,等殿下掌權了,就嫁給殿下。」
艾夫人聽的毛骨悚然,她沒想到女兒竟有如此大的膽子,竟然拿婚姻開玩笑。頓時火冒三丈,直衝進女兒的屋子,見女兒正在試穿那漂亮的新嫁衣。「脫下來!」她命令道。
溫玉昕見母親正在氣頭,連忙脫衣服,可是不知道什麼地方纏到了頭髮,越想脫越脫不下來。尤婆婆上前給她扯開,嫌棄一樣把婚服往一邊一扔。
艾夫人平復了一下心情,問:「你那些丫頭呢?」
「我讓她們都去睡覺了。反正東西都準備好了。明天早起穿上就好了。」溫玉昕心想母親不可能是為了丫頭的事這麼生氣吧。
艾夫人示意尤婆婆出去,然後拿起施承桓送來的婚服,撫摸著上面的花紋,問:「你不喜歡施承桓嗎?」
「媽媽為什麼問這個?」
「你喜歡的是惲王?」
溫玉昕明白了,一定是溫嫣嫣多嘴多舌,把事情告訴母親了。她鼓起勇氣說道:「媽媽你不要生氣。我就是怕你生氣才沒有告訴你的。這件事我和施先生都商量好的。他又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惲摯的媽媽不想讓惲摯和我結婚,她故意讓施先生娶我的。這事情很複雜,我說了你也不相信。」
「那你倒說說看,我倒要聽聽是不是能相信!」
溫玉昕只好從夏天惲摯來臨淄和她見面,向她求婚說起。一直說到前一段時間她偷偷跟施承桓跑到濟州見惲摯。艾夫人聽的心驚膽戰,在她眼裡這個性格怪異的女兒至少還算安守本分,沒想到竟膽大包天,私下與惲王多次來往。
溫玉昕接著說她前幾天在京城的事情,艾夫人卻從中聽出了一點端倪。她問道:「你說惲王妃給你下迷藥,把你和施承桓都迷暈倒了。這件事施承桓怎麼知道?他不是應該和你一樣被迷暈了嗎?暈了怎麼還會知道事情呢?」
溫玉昕想了想,確實挺奇怪的,「可能他發現迷藥,所以沒被暈倒?對了,應該是沒有。早上起來我看見床上有血,他說是他夜裡起床不小心被什麼扎到手,沾到床上了。」
艾夫人盯著女兒問:「你看到他手上有傷嗎?」
「沒有……恩,其實我沒有注意過。好像是…….有吧。」她不敢確定。
艾夫人氣的連連嘆氣,說:「我怎麼生了你這麼糊塗的女兒!你就這麼輕易相信施承桓的話了?哪個男人會娶一個女人放在家裡,然後等著另一個男人來娶?」
「你把別人都想差了。施承桓是很好的人。我相信他會信守諾言的。」
艾夫人認為事情刻不容緩,必須馬上停止婚禮,「馬上退掉這些衣服。明天你不準結婚!」
溫玉昕此時所有的期待都在明日的婚禮上,而母親竟然要粉碎這一切。她一點都不想理會母親的話了,「你說的不算!我爸爸已經收了聘禮!而且這是堯夫人定的!你沒有權利取消!誰都可以不看好我,就你不行!我偏要嫁的風風光光的,偏要讓別人都羨慕我!」
「你有什麼好羨慕的!你看你,你嫁的是什麼人!一個靠拍馬屁當上武官的男人!今天堯夫人在,他還算是有個資本。他日堯夫人大勢不在了,他算什麼!你以為官場就只有往上爬的,沒有人摔下來嗎?」
「誰在乎他做官不做官了!我……我又不是真的嫁給他!」溫玉昕急了,「你看你們,你和爸爸給我準備的婚服是什麼樣的?我看還不如過年你給妹妹準備的新衣裳值錢!反正我就是你們眼裡的賠錢貨,那你把這婚服留著給家裡的丫頭結婚穿吧!還顯得你大方!施先生至少從來沒有不捨得給我花錢!等我嫁給惲王,我就百倍千倍的還他錢!」
女兒的話擊中母親的軟肋,其實她心底承認她沒有花很多錢給女兒籌辦婚禮。簡直就像是在嫁一個家裡的丫頭一樣,樣樣東西都是揀最便宜的買。但是她被女兒當面說到臉上,就惱羞成怒了:「我給你的不好,所以你就上外面找別的男人給你買!是吧!好吧,既然你看中錢,那你跟我說說,汪梓季或者堯幕裴誰沒有錢!堯幕裴能買下整個溫家產業!他施承桓能有多少錢?」
女兒覺得母親不可理喻,再也不想理她,說:「你出去,我不想跟你說話!」
艾夫人氣的頭腦發脹,直接甩門走出去。
外面飄起了雪花,地上全是雪水,她走的太急,一不小心摔倒了。尤婆婆連忙把她扶起來,她一肚子的氣隨著這一摔頃刻傾瀉沒了,只剩下一臉無聲的眼淚。尤婆婆在外面聽的真切,她不忍見夫人如此傷心,說:「夫人不必如此難過。小姐既然嫁給惲王,夫人不如讓她等一等,說不定真有可能。當務之急不如去和施先生談談,他不像是不講道理的人。如今取消婚禮已經不可能,唯有讓小姐和施先生今後不再聯絡。只要施先生做到了,這件事便不難辦。」
艾夫人想到此刻唯有找施承桓說清楚了,於是說:「快去備車。」
大雪越下越大,天地無風,落地無聲。
施承桓走出屋門,站在院子里,仰望天際。他的臉上落了雪,眼睛里也落了雪。他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場雪就和今天一樣大。
那天晚上剛開始下雪,父親就匆忙跑回家,一把抱住母親說:「太好了,明天老哥們把錢還上我們就可以去江南了。我已經把老主顧都交給他了,今後再也不用做這些危險的營生了!我還要給你補辦一場婚禮,讓桓兒和賢兒都入祖祠。」
父親臉上的笑意還如當年一般清晰,母親的音容卻有些模糊了。母親好像說了一句話,父親把母親舉的高高的,兩個人都開心的笑著。
他在一旁跳躍著,要父親抱一抱。父親放下母親,把他抱在懷裡,說:「桓兒,以後你也有名字了,依照我們施家的輩分,你就叫施承桓。」
眼淚從他的臉頰滑落。那是父親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那一晚是他最後一個充滿愛和溫暖的晚上。
那天夜裡起了大火,濃煙滾滾,他在睡夢中被母親一把抱起來,父親接過他把他從窗戶扔出去。他一頭摔在外面的雪堆上,失去了知覺。等他醒來的時候,一切都變了。繼母領他回家,動輒打罵。施家的債主們討上門來,繼母把他推搡到債主面前,要用他的命抵。他惶恐不已,恨不得縮進地縫。
他就那樣長久的站著不動,雪漸漸覆蓋了衣服的每個角落,慢慢變成了一尊雕像。
艾夫人推開門,見施承桓就立在院子里,渾身煞白,以為他凍死了,大驚一聲「啊!」
施承桓轉過臉,看到艾夫人來了,有些詫異,問:「溫玉昕小姐改變主意了嗎?」
艾夫人聽到他說話,確定他還活著,這才緩過神,說道:「我剛剛從我女兒那裡得知一場有趣的交易!」
「關於惲王的交易。」施承桓接話道。
「看來你很清楚你的角色。」艾夫人覺得外面很冷,於是揮手讓他進屋。
施承桓跟在她後面進了屋,屋裡熱氣很大,很快便將他的衣服都烤熱了,雪化成水,浸濕了他的衣衫。他的頭髮和臉上也滿是水,看起來和融化的雪水沒有什麼分別。
「實話說話,我不想讓女兒嫁給你。不過當初我委託你辦的兩件事情你都辦了,所以我無話可說。但是今天我聽我女兒說,她其實並不是喜歡你才嫁給你,而是為了糊弄堯夫人,為了將來嫁給惲王殿下?」
「沒錯。」施承桓用一塊手帕擦去了臉上的水。
「那麼你在惲王妃眼皮底下做了手腳,還在我女兒面前裝作沒事,這些你能解釋嗎?」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施承桓單調的回答。
「你喜歡我女兒!我只用聽我女兒的描述就能判斷出來。我女兒很單純,不表示我還看不透真相!」艾夫人毫不客氣的說,「倘若你們倆是真的要成親,那麼你的喜歡是錦上添花,我只有高興的份!可是你現在娶了她,要把她留在家裡,等著送給惲摯。我不相信哪個男人能守的住自己。」
施承桓明白了她的意思,說:「您高估我了。您的女兒一定對我有一些言過其實的誇讚,我只不過比一般人會討她歡心罷了。我相信溫玉昕小姐也告訴您了,我沒有動過她一分一毫,所以您大可放心。如果您一定要我做什麼保證才能放心,那麼我現在就可以對天發誓,我與溫玉昕小姐結婚以後,絕不與她見面。她留在臨淄或者去任何地方都隨意,我不做任何阻攔。」
艾夫人聽了,說:「我女兒留在臨淄恐怕也不合適,別人會說閑話。所以我會把她送到京城,讓她三姨看管她。你在京城一舉一動,我都會讓人注意的。」
施承桓坦然說:「現在您可以放心了。」
艾夫人盯著他看了一會,又有些後悔了。其實她從心底覺得,如果女兒真的喜歡施承桓,真的嫁給他也不錯。可是話已出口,再不能挽回。女兒既然這麼想嫁給惲王,只能賭上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