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禍不單行
滿月的日子到了。
溫家人的熱情積攢到了頂點。
溫齊滿簡直成了全家的中心。幾乎所有人都在明裡暗裡的試探他的話,想知道那大權在握的堯夫人到底來不來。畢竟,單靠溫齊滿的個人魅力,可沒人願意專門跑這麼一趟。可是溫齊滿自己也並不清楚堯夫人的情況啊!
二弟妹是堯夫人的親侄女不假,可是這位堯夫人從來也沒有放話說要親自走這一遭啊!究竟是誰開始傳起來,說堯夫人要來的,他也是一頭霧水。他跟別人一樣都是以訛傳訛,到最後連他自己都快要相信,堯夫人確確實實要擺出她的全套陣勢來溫家了。
上午很快就過去了。因為大家都有盼頭,所以都還算鎮定。除了幾個淘氣的孩子打翻了糕點,家裡並沒有什麼大事發生。
下午就過得有些漫長了。提前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能寒暄的也都寒暄完了,親戚們之間只能漫不經心的相互聊天敘舊來打發時間。到了此時此刻,誰也並不能把心思完全放在聊天內容上了,都是一半真一半假的試探別人的口風。
只有一個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施承桓在溫家小姐的院子里住下了。他在另一個地方安排完了他的爪牙,最後又梳理了一次行動計劃,此刻很耐心的擦拭著他的刀劍,今天晚上它們就要派上大用場了。
他的師妹就坐在旁邊,兩手托腮,專註的看著他。
「你最好趕快走,」他突然說道,「溫小姐馬上就來了。」
師妹咧嘴笑了,「呦,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嗎?」
「你已經被她看到一次,你認為第二次還會這麼巧合嗎?」
「我知道,我就走。你放心好了。就算天底下最美的女人站在你面前,你也不會動心的,何況是那樣一個小女孩,對不對?哈哈哈!」
施承桓皺著眉頭,轉過臉去。
不一會,溫玉昕果然跌跌撞撞跑來了,伏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哭泣。
「溫小姐這是怎麼了,哭的梨花帶雨的?」施承桓走過去關切的問。
「我媽媽要把我嫁出去!我不想!」溫玉昕悲傷的難以自抑,「他們怎麼可以這樣!」
「像你這樣的大家閨秀,遲早都是要嫁出去的。」
「不!我還要等……我有喜歡的人了!我不想嫁給一個賭棍的兒子!我不喜歡他!」
「賭棍的兒子?你認識他?」
「他是我過去的同窗。可是我從未喜歡過他,從未與他有過交往,我不想就這樣嫁了!汪梓季,我恨你!你和你的老爹汪宇司都是臭名昭著!你們都是烏龜王八蛋!都是老混蛋!老混蛋!老混蛋!」
「汪宇司?」施承桓不敢相信的問,「你說你要嫁給汪宇司的兒子?」
「我才不要嫁給他那樣的人!我寧可死!」溫玉昕憤怒的喊道。
施承桓還想問,聽見有人在喊溫玉昕,連忙躲起來。
來人是艾夫人和一群下人,只見她一臉焦急,匆忙揮手讓下人迴避,拉著女兒的手說:「事情就是這樣,孩子,認命吧!你爸爸要我告訴你,你要多少嫁妝都可以商量。他以後會補償你的。」
「補償我?我不需要!我絕不答應!我寧可死也不答應!」
「孩子,如果你不去,將來你妹妹就得去!這是咱家逃不掉的啊!」
「媽媽,為什麼我們要替別人受罪?」
「玉兒,這就是家族啊!」
「什麼家族?它給過我什麼?我不答應!絕不答應!媽媽,你怎麼能答應!」
「我怎麼可能答應!孩子,做媽媽的哪有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
「媽媽,我該怎麼辦?」
「哎……」
「我不要,我不要!不管他們怎麼說,大不了我就死!媽媽!」
「別鬧了,孩子,我不希望你死啊!現在無論如何,你都得跟我去前面準備見汪梓季!」艾夫人一狠心,拽著女兒的胳膊就往回走。一群下人圍過來,把溫玉昕硬生生拖走。
溫玉昕掙脫不得,哭的更傷心了。
施承桓待她們都走了,朝著前面人聲鼎沸的地方看了看,突然戴上面具,翻牆出門,奔至城北山上的一處小院。
那小院很是僻靜,院子里東倒西歪擺放的都是倒空的酒瓶。
院子一角有個肥臉禿頭的男子坐在地上傻笑。見施承桓來了,笑的更開心了。
施承桓留意的不踩到地上的酒瓶,走到他面前。
「這麼小心,怕酒瓶上留下你的腳印?」
施承桓從懷裡拿出槍,扔給他,問:「汪先生讓我殺了溫齊滿全家五代以內所有人,為何偏偏還要娶他家的女兒?」
「哈哈,你知道了?這叫障眼法,你懂不懂?如果隨隨便便讓溫齊滿死了,他都不知道痛苦是什麼滋味!那不是便宜了他!所以我先讓溫齊滿的弟弟賭上癮,再讓他輸給我一大筆錢,然後逼溫齊滿不得不把女兒嫁給我兒子!這樣溫齊滿一家死了,我也沒有嫌疑了。我怎麼會殺親家呢?我為他痛哭都來不及呢!」
「你這算盤打的好似不錯,可惜你忽略了兩個問題。」
汪宇司笑說:「說說看。」
「溫齊滿並不在乎他的大女兒,根本就不用逼迫,他就已經同意把女兒嫁給你兒子還債。」
「是嘛。」不能得逞的憤怒在臉上油然而生。
「你的兒子汪梓季來了。」
「什麼?」他驚慌的站起來,「這小兔崽子,誰告訴他的?不,不可能,我沒有告訴家人。他們應該什麼都不知道!」
「你和像溫氏家族這樣的大家族打交道,竟然以為婚姻大事可以偷偷摸摸進行?你以為逼娶溫大小姐的事情只要不告訴你的家人,就可以瞞住你的兒子?」施承桓冷冷的指責道,「如果你要雇傭我殺人,最好完全聽我指揮。不該做的事情就不要做!我不喜歡有人橫生枝節,否則這場交易就算作罷。」
「是嘛!你倒威脅起我來了!我可不是好惹的人!」
施承桓毫不客氣的回道:「汪先生莫要以為,我是好惹的人!」
汪宇司乾笑了兩聲,把玩著手裡的槍,說道:「好吧,這件事情是我搞亂了。可是,溫齊滿的那些親戚都來了,現在殺他們沒什麼問題啊!就算不能全殺光,能殺他幾個總是賺的嘛!你去啊去啊,只要你最後殺了溫齊滿,我就算你任務完成了!」
「別人都死了,偏偏你的兒子活著,你覺得現實嗎?」
汪宇司這才明白,他唯一的兒子成了他復仇大計裡面最大的障礙。
施承桓接著說:「我為了你這場復仇計劃,花費了整整六個月時間,到頭來全被你破壞了!今後絕無可能聚齊這麼多溫家人了。」
汪宇司不得不讓步的說:「那麼,我可以給你更多的錢,更多的時間,不要死那麼多人了。但是我要溫齊滿痛苦的死!讓他心疼!心碎!讓他死之前看到所有親人的死!」
「這件事你去和我師父說吧,現在我什麼也做不了了。」施承桓轉身大踏步離開。
汪宇司故意大聲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罵道:「沒用的東西!」
施承桓微微握了一下指頭,頭也不回的走了。
太陽快落山了,溫玉昕哭了一下午,眼睛腫得好硬。
她想不到,自從回家以後父母那欲說還休的表情竟然會是這個原因。想到明天早晨起來她還要和那個毫無廉恥的三叔見面,想到她回家的時候叔叔那如釋重負的表情,想到幾年來聽到的關於叔叔的傳聞,她恨不得衝出去大聲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出去,她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就算死,她也絕不要像千千萬萬埋沒了聲音的亡魂一樣!
想到死,她的內心平靜下來。在她所知道的範圍內,死亡就是下地獄,或者升仙。至於她自己,她很有信心不必忍受折磨,因為她沒有做過壞事,總是儘力做好事。
於是她跪在天神像前,虔誠的將心事一一訴說。
最後她說:「我真心希望,我死了以後我妹妹不會遭殃。我媽媽是無辜的,我妹妹是無辜的,請天上地下的神靈,聽到我的聲音,保佑她們吧!我死了!我冤枉啊!」說完,她剪掉一縷頭髮,小心的用紅繩紮好,放在神像前面。然後到箱子裡面翻出一匹白色的紗,慢慢的扯出長長的一縷,繞在腰間。
站起身,推門走出。今天自己小院里人真少啊!難道老天知道她決心已定,不再設法阻礙了嗎?也好,誰也看不見,誰也聽不到,誰也不關心,她就要這麼死了。
她記得去年夏天她一個人經常玩耍的山谷里有一片樹林,那裡很少有人去,一定沒有人打擾。
搖搖晃晃的走到山谷,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她憑著記憶,在河水邊選了一棵不算高的樹,爬上去把繩子一頭綁在樹枝上,另一頭打好活結,打算等一下套在脖子上面。她想的很周到,把自己的兩腳也亂捆上,萬一繩子或者樹枝斷了,她掉進河裡八成也會淹死,為了防止自己事到臨頭退縮,她還帶了一瓶白乾。
坐在樹枝上,她硬是一口氣喝完了一瓶白乾,想到別人都在高高興興的為小妹妹慶祝,可她卻什麼都沒有,眼淚忍不住掉下來。
「媽媽,我死了!妹妹,對不起!」她把繩圈朝頭上一套,縱身跳了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全城幾乎所有的人都跑到城西的道觀去了。
原來,溫玉昕的弟弟妹妹買了一個大風箏,跑到山頭上玩。弟弟頑皮,把妹妹綁在風箏上面,說來也巧,正好來了一陣大風,把妹妹和風箏一塊吹上了天。兩個孩子只顧瘋玩,沒有想到後果。
果然,太陽落山的時候風停了,風箏載不動小女孩,一頭栽下去,落在道觀的一棵大樹上。這樹又粗又高,比道觀的年齡都長,百餘年來,臨淄人每年的許願祈福都掛在樹上,如今已是蔚為可觀,是一棵絕對不能有損傷的神樹。
溫家的小女兒掉到樹上,是死是活尚且不知。下面的人只看到風箏掉上去了,初時以為沒什麼大不了的,後來天黑了,溫行方束手無策了,才壯膽告訴母親妹妹掉在樹上的事情,大家才知道麻煩大了。
衙門裡所有的大燈都調來了,一齊朝樹上照過去,只見樹上密密麻麻掛的各色絲帶頗為詭異的隨風浮動,樹枝之間偶有什麼動彈,不過是些鳥兒作祟。
下面的人大聲喊著溫曉惜的名字,卻沒有一點回應。
「夫人,您先回去吧!」男人們勸艾夫人回去,可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肯走。她焦急的在救援隊員中間走來走去,期望他們當中誰能幫她救回女兒。
樹枝太密,救援人嘗試了幾次,沒有辦法爬上去。天太黑,根本不知道女孩掉在哪裡。
「我們已經聯繫飛機來救援,夫人您先回去吧!」人們第一百次這樣告訴她,她失望的搖頭再搖頭,因為她聽到剛才的對話,可以調動的飛機故障了,遠處的飛機根本飛不過來。
別人都在遠處商量對策,她聽不到一點可行的方法,走到樹下喊著:「惜兒!惜兒!媽媽在這裡呀!惜兒你在哪裡呀?回答我!惜兒!」
沒有回聲。
艾夫人徒然跪倒在樹下,絕望的喊道:「老天啊,你要殺我,何必先奪走我的女兒啊!」
這時,溫玉昕被山谷里的獵人抱回溫家。溫家的下人匆忙跑過來,把這件事情告訴她,一片混亂中,把昏死傳成死了。
艾夫人沒有想到同一天兩個女兒都離她而去,大叫一聲「玉兒!」暈了過去。
就在大家七手八腳抬艾夫人回家的時候,施承桓回到臨淄城。
看到半夜時分居然這麼多人還在街上溜達,他很奇怪,便找了一群人問起來。
「哎呀,你不是衙門裡面的人嗎?怎麼沒有去幫忙救人?」
「救什麼人?」施承桓離開這裡不過一會的時間,不知道已經發生了兩件大事。
「是溫齊滿老爺家出事了!你沒有看到剛才他們把艾夫人抬回去啦!」
「可不是嘛!他家這回慘了!大女兒在山谷裡面自殺,小女兒掉在樹上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屍體哪!」
「別說這麼難聽,那孩子說不定還活著!」
「可能性不大!我剛才也跟著在下面喊了半天,上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哎呀,這回可能艾夫人也活不長了!」
「說真的,我平時就看她單薄的要命,這下死了兩個女兒,還不要了她的命!」
「溫齊滿一定沒少做惡,把自己的老婆女兒都害死了!」
「真可惜了她家的大女兒,長得那麼漂亮,還沒嫁人呢!」
「別幸災樂禍了,被人聽到了要說我們不吉利。」
施承桓一路狂奔到了道觀,正碰上眾人朝樹上噴水。
原來一幫人商量來商量去,猜想小女孩在樹上是昏過去了,想用水把她澆醒,以便確定位置。
到這個時候,溫家的人差不多都來了。溫齊滿急得滿頭大汗,兒子在一邊跪著哭泣。其他人無可奈何的看著這麼一棵大樹,連連嘆氣。
「你妹妹怎麼掉樹上去的?」施承桓衝過去問溫行方。
「我們玩風箏……」
「他把惜兒綁在風箏上面,風箏掉在樹上了。」溫齊滿咬牙切齒的說。
「你把她綁在風箏上面,綁得結實嗎?」
「我打了死結……」
施承桓抬頭看著樹,又看看周圍的建築,看到遠處有一座高塔。
「那邊的塔上有人嗎?」
「有,可是太遠了!」
施承桓奔到衙役那裡,說:「快,聯繫塔上的人!給我弓箭,準備繩索,我要上樹!」
眾人一聽他要上樹,紛紛聚攏在他周圍。
只見他取過一大捆繩子,一頭拴在箭尾,用弓加力朝塔射去,接著把另一頭綁在道觀最高的房樑上。
這道觀最高的房梁略比大樹高些,繩索與高塔相連后,繩子正好橫跨大樹頂端。
一干人等在地面上看著施承桓果斷完成遠程射箭,立地跳高,翻牆,跳上屋樑的動作,心裡慢慢有了希望。
等高塔那邊的繩子拴好,施承桓命令說:「聽好!下面的人走開!」
一部分人躲到屋檐下,其他人趕緊朝觀外跑去。
施承桓雙手抓著繩子,慢慢朝樹上挪去。這過程全憑臂力支持,倘若他不慎掉下去,想來也沒有救了。
到了樹上方,他鬆開繩子,跳進樹里。
所有人都緊緊盯著他跳進去的地方,屏住呼吸。
「快!」施承桓突然大喊道,「準備氣墊!」
衙門早就準備了一堆氣墊,這回終於有用處了,趕緊拿出來放在樹下。
「在這邊!」他從另一邊喊道。
人們趕緊把氣墊拉過去。
「嘭!」施承桓背朝下落了下來,眾人趕緊圍上前,只見他懷裡抱著一個布包袱,打開一看,是個女孩。
小小的女孩兒看上去傷的很重,脖子上有一處明顯傷口,一隻胳膊好像斷了,血流了一身。
「惜兒!」溫齊滿只來得及看見小女兒一眼。
救護車把女孩拉走了。
施承桓身上也划傷不少,他剛剛喘了口氣,聽到有人匆匆說:「老爺,大小姐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