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物是人非
奶奶走的那天下午,風很輕,天色依舊暗沉。【零↑九△小↓說△網】
此時的蘇小芸正奔赴在回c市的途中。儘管早已有了心裡準備,然而聽到噩耗的那一刻,心裡仍是錐心般的痛。
電話里,堂妹哽咽說著,後面的,她已聽不清了。
奶奶辛勞的一生,終於畫上了句號,然而在生命落幕時,多少帶了些不圓滿。早年喪夫的心酸,持家的艱辛、本該安度晚年的落寞和子女忙於事業的疏離。
這樣也好,起碼,她再也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了。望向車窗外的茫茫雨霧,蘇小芸難過的想。
落葉需歸根,遵照老太太的遺願,她老人家的骨灰幾番周折后,終是安葬在了鄉下老屋,緊依蘇家爺爺的墳塋。
從失魂落魄趕回醫院,到葬禮結束,蘇小芸一直沉默著,冷眼旁觀這一切。
耳畔風聲呼嘯,墳前,蘇家兄弟噙著淚,面帶羞愧的不停燒著元寶。兩家女人嘴中不住低斥著身旁不聽話的孩子,身後的遠親近鄰則唏噓不已,時不時感慨兩句,只有姑姑和堂妹跪在墳前,哭得像個淚人兒。
捧上最後一捧土,蘇小芸緩緩起身,揉了揉布滿血絲的雙眼,心知印象中永遠慈祥可親的老太太,從此便天人永各,再也見不到了。
在鄉下呆了兩天,第三天一早,同族中長輩簡單寒暄了幾句后,她準備返城。
「小芸啊……」剛要拉開車門,蘇定奎不知何時來到了身後。
蘇小芸扭頭,對上父親紅腫的雙眼,極其複雜的嗯了聲。
忙完奶奶的後事,這是繼上次電話爭執以後,父女倆首次面對面相處。
就這樣靜靜站著,看著這個頭髮半白的男人,正一臉倦意的看著自己,欲言又止,蘇小芸滿腔的憤慨在這一刻無聲消散,只剩莫名悲涼。
她兒時英姿偉岸的父親,在歲月的無情磨礪中,竟變成了老態畢現的糟老頭子。他這副模樣,別說風韻十足的姜娜,就連眉目依舊的母親,也是配不上的。
婚姻,果然影響一個人太多太多。
「芸啊,爸爸那天話重了些……」他支吾著,言語間滿是後悔。見女兒沒吭聲,他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那天我正在石家莊談生意,小娜哭哭啼啼打電話來,搞得我火大……」
往事已過,不值一提。蘇小芸牽了牽嘴角:「生意呢?談成了嗎?」
「沒……最近公司周轉出了些問題。」蘇定奎嘆了口氣,頗為頭疼的說。
「其實你說的對,生意嘛,有賺有賠,錢是賺不完的。可人呢,說沒是真沒了。」他從衣兜摸索出煙盒,哆嗦著點燃,卻被撲面而來的冷風嗆得大咳起來。
「爸……」望著他微弓的身子,蘇小芸心一軟,上前兩步幫他撫背順氣。
「咳咳咳,沒事。」這久違的溫情,令蘇定奎心頭直泛酸。他站定,極其突兀的問了句:「你媽……最近好嗎?」
蘇小芸微愣,隨即答道:「挺好的,老樣子。」
「你媽有老胃病,她那個倔脾氣肯定沒告訴你……她啊,是個好女人,就是太要強,工作起來就沒日沒夜的,也不知道好了沒……」
向來獨立堅強的老媽有老胃病?她怎麼都不知道?蘇小芸傻住。
心裡隨即湧出一大波內疚感,一直覺得自己是很孝順貼心的小棉襖,卻沒想到,還是在父親這裡聽說的。
正要開口問,姜娜披著黑色呢絨斗篷,t台走秀似的在院子里站住,中氣十足的大喝:「蘇定奎!大清早不收拾行李,你在那幹啥呢?還要不要回去了?!」
「來了!」蘇定奎頭也不回的說。
「別磨磨蹭蹭賴窩啊!童童昨晚鬧肚子呢,有你這樣當爹的麽!」姜娜皺眉,很是不滿的瞪了丈夫一眼,氣呼呼往屋子走,嘴裡不忘罵罵咧咧:「什麼破地兒!連個像樣的大夫都沒有!」
「知道了知道了,成天唧唧歪歪,沒個消停!」蘇定奎不耐煩的吼了聲。
對於這個毫無素養的女人,蘇小芸強迫自己做到無視,她淡淡收回視線,望著父親風中凌亂的白髮,輕問:「爸,這些年你幸福麽?」
幸福?
蘇定奎猛吸了口煙,茫然的看了她一眼,毫不掩飾臉上的絕望。
當所有的激情趨於平淡后,他和姜娜這對不被世人看好的老少配婚姻,也從風花雪月走進了柴米油鹽,很快,便被生活打回了原型。
姜娜是個很懂享樂的女人,且虛榮心超強,結婚後結識了一大幫子闊太貴婦,時常流連豪奢之所,美其名曰提高生活品質。對待丈夫孩子,卻是粗暴之極。
加上當年並不光彩的「小三」角色,她的上位,在蘇家親友眼裡,始終上不得檯面。蘇家老太太也一直不喜歡這個新兒媳,她便藉機勒令蘇定奎遠離蘇家人。一旦發現丈夫對以往的生活流露出丁點兒留戀,她便使出殺手鐧,一哭二鬧三上吊,鬧得家裡雞犬不寧。
婚前柔情似水的女人,卻逐漸變得驕縱蠻橫,特別是骨子裡那份褪不去的小算計,令他苦不堪言。而雙胞胎兒子的出生,並沒有讓生活有所好轉,這幾年夫妻感情大不如前,爭吵早已是家常便飯。
「爸爸對不起你們……」蘇定奎捻滅煙蒂,強自掩下心裡的酸澀,苦笑道:「回吧,路上注意安全。」
他說完,抖了抖肩上的雨水,匆匆折回了院子。
父親這句遲到了二十多年的道歉,在此刻聽來毫無意義,卻也撫慰了她多年受傷的心靈。
只是一切都來不及了。以後的以後,他所有的好與不好,只能獨自去承受。
說到底,都是命……
蘇小芸收回視線,凝望著雨霧中的老屋,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