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共赴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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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音自進入無魍幻境的那一刻，便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她以為再也看不到仙界的太陽，所以，在睜開雙眼的那一刻，看著重重的宮闈和隨風起舞的層層紗幔，隻疑心自己是否是在做夢。隻是，一想到這死人是做不了夢的，她禁不住疑惑起來。心口似乎隱隱作痛，花音掙紮起身。隻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隨即，玉帝、綾娥和星君那關切的眼神便齊齊地投射在她的身上。
綾娥喜極而泣：“女兒，你總算醒了。”
花音甚是疑惑：“艾澤對我講，我命中注定會終於無魍幻境，而我也知道，我的確死了，我還在一個不斷墜落的地方看到艾澤衝我笑，怎又活過來了呢？”
安然怕花音得知這背後的隱情會令她不安，求玉帝不要將實情告知與她。亦是念在花音剛剛醒來，受不得打擊，但一些事她是當事者，最為清楚，隻好兩者取其輕，撿著她知道的說了：“是遠閣在最後一刻拆骨化翼舍身將你救出。你隻是暈過去了，並沒有死去。”
花音這才想起遠閣拆骨救她之事，突然哭了起來，四下尋找著什麽：“我的百花棍呢？”
星君忙安撫道：“被我收在第一天府宮了。”
花音抓住司命的衣袖，急切地道：“師哥沒有死，我拚了命將他的元神封印在了百花棍中，師傅你一定要救他！”說完，花音又看向背後，“還有這翅膀，是師哥的靈骨所化，師傅趕緊取了去，救救師哥！”
星君趕忙安慰著：“放心，師傅找了最好的醫仙，還有太上老君和你的幾位師叔師伯相助，遠閣會沒事的，你要相信師傅。”
玉帝和綾娥也在一旁附和著，總算把花音哄得安靜了下來。她似乎又想起了什麽，剛要啟口，卻被玉帝悄悄施出法術，立刻睡了過去。
司命輕歎：“紙是包不住火的。”
玉帝瞧著花音慘白的小臉，歎道：“總要挨過這三日。”
花音昏睡了三日，再醒來時，第一句話便是：“安然呢，那日，他追我來著，我瞧著他似乎受了傷。”
許是怕花音追問，綾娥和司命都不在，隻有幺哥和莘磐在一旁守著，兩人麵麵相覷，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花音急了：“哥，我問你話呢，安然呢？”
莘磐趕忙安撫著：“三界平定，安然，安然… …”
“他到底怎麽了？”花音最看不得緊要關頭莘磐吞吞吐吐的樣子，直接轉向了幺哥，“你倒是說話啊，他是你師兄，你這做師弟的總不至於不知道吧？”
幺哥心一橫，立刻從榻上彈起，像是生了很大的氣，衝莘磐怒道：“三哥實話實講便是了，何必遮遮掩掩！”
“你怎不講！”莘磐也莫名地氣了起來，卻也知此事花音早晚要知道，與其讓她從外人口中聽到倒不如由她的親人來告知比較好，忙又坐到了花音的對麵，握著她的手道，“安然前些日子將族長的位置交給了安繼，決定與緗婹共赴黃泉！”
“花音，你可知我有多愛你？”
昔日的情話猶在耳畔回蕩，花音斷不能相信僅僅幾日的時間，安然會棄她而去。她回握著莘磐的手，急切地問：“三哥，是否安然以為我死了，他心灰意冷才與緗婹共赴黃泉？”
此話剛講完，連花音都察覺到了不對，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幺哥於心不忍，卻又不得不繼續道：“安繼親口告訴我，他一直不舍得將緗婹送入輪回，將你交給他的緗婹的那一縷幽魂用自己的元氣養了五千年！如今，緗婹的幽魂再也養不下去，他竟舍棄仙身，舍棄一身的修為與她共赴輪回！”
花音癡癡地望著不遠的地方，幺哥的話像一把把利刃，狠狠地紮在了她的心裏。是啊，也許安然是為了騙她拯救三界，才與她一日溫存，才說那樣的情話給她聽。若真的如此，他還真是煞費苦心，明知自己有多愛他，他才會出此下策！
幺哥唯恐剛剛救回的花音會想不開，忙勸著：“妹妹，你不是已經將和離書交給舅舅了麽？從此以後，咱們就忘了這個人，你想要什麽樣的夫婿，告訴我，哥尋來給你！”
花音仿佛癡了一般，聽不見任何話，也看不到任何事，任兩位哥哥磨破了嘴皮子卻是一點反應也無。幺哥急得團團轉，正無奈，卻隻見花音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望著他道：“我要見他。”
“誰？”
“桑安然。”
“他… …”
“他隻是決定與緗婹共赴黃泉，其實還沒去對麽？我不攔他，隻求哥哥問個確切的時間，讓我再見他一麵！”
“花音！”
“哥，我求你！”
奈何橋上。
這忘川河還是萬年前的樣子，煙霧繚繞，看似仙境，卻不知這霧下隱藏著的潺潺流水卻是腥臭的血液和猙獰的惡鬼。這是通往地獄的必經之路，處處充滿了悲意。花音並不知曉他的魂魄會走向哪裏，也不知自己是否該做出悲傷的樣子，畢竟夫妻一場，現今便要陰陽兩隔了。
可花音悲傷不起來。
母親說，愛之深，恨之切。可經曆過那麽多的風雨之後，花音隻覺得自己的心比這地獄還要寒冷，比這奈何橋上的青石還要硬上幾分。
她已經恨不起來了。
辰時的時候，幺哥追問她還要來看他作甚，說這話的時候，那紙片一樣的胸膛不斷起伏著，顯然有很大的氣。
花音自小就跟幺哥要好，知道他心疼她。幺哥是急脾氣，擱往常，隻要看他不高興，她便都依著他，可今日，他都生氣了，花音卻仍舊堅持。
實在被幺哥問得沒法子，她說：“我就想看看這神仙和人死了，是如何走進那裏的。”說這話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將手放到了胸膛上，好似，一不小心，心便會跳出來。
這謊撒得太過明顯，幺哥卻沒戳破，思忖片刻，咬咬牙，便招來自己的星龍。
花音不想騎幺哥的龍，它總是不乖，每次騎它，它總要耍耍威風，一雙威風凜凜的眼睛總是不屑一顧地看著她，龍須一甩總能打到她的臉上，氣得她每次都惡狠狠地在心裏發誓早晚有一天要把它的觸須拔下來當鞭子用。可此時的花音卻不想違背幺哥的意思，那樣會顯得自己很矯情，隻好硬著頭皮走近星龍，沒成想，這次星龍竟格外地乖巧，看她一眼便垂下眼眸，竟乖乖地俯下了身子。
花音頗有些驚訝，看著它透明的身體軟軟地附在草地上，鱗片的輪廓像她在天上遊玩時看到的凡間的梯田，一層又一層。脊背上透出隱隱的綠色，兩隻龍須軟軟地垂在龍頭的兩側，那四隻龍爪也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霸氣，就連指甲也收了起來。花音有些遲疑地騎了上去，幺哥順勢坐在了她的身後，像護小雞一樣將她護在了懷裏。
星龍回頭看了花音一眼，似乎欲言又止。花音覺得自己仿佛恍惚了一下，好像看到星龍眼睛裏似乎有淚光在閃，剛想要看清楚，它便鳴叫一聲，騰空而起。那聲音說不出得哀傷。
花音糯米似的牙齒輕咬了一下下唇，然後俯下身，趴在星龍的耳朵上小聲問：“你是不是心疼我呢？”聲音有一絲認真，又有一絲玩味。
星龍的身體似乎抖了一下，長長的觸須變得僵硬起來，速度似乎更快了。
“我知道你在心疼我，也隻有你們心疼我。”花音喃喃地說。耳旁的風呼嘯而過，伴隨著紛飛而出眼淚，瞬間支離破碎。
幺哥歎息一聲，摟緊了花音。他的記憶似乎還停留在在那個因為好吃懶做而總是白白胖胖的妹子那裏，如今這一摟，倒像是撲了個空，她竟越發得瘦了。想到此處，幺哥又歎息了一聲，心裏的內疚便更甚了幾分。
花音拍了拍幺哥的大手，輕聲道：“哥哥不必如此，他雖是你的好友，但也是我自己沒有本事，沒抓住他的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隻怪我們兩個沒有緣分。”
花音能讀懂人心，小時候她總喜歡捉弄人。今兒，能從能口中說出如此通情達理的話，擱以前的確是件稀罕事，幺哥苦笑，道：“我倒寧可你撒潑。”
身旁的白雲一朵朵飄過，霞光滿天，盡頭處烏雲密布，有座巨大的黑石山露出了山頭，若隱若現。花音的心忍不住急跳了幾下，小嘴緊緊地抿了起來。
守門的小妖看到隻有仙界才會出現的星龍，先是震了一下，剛要戒備，突然又看到了飛跳下來花音，立刻便放鬆下來，遠遠地迎了上去。待行至眼前，其中一個小妖愣了一下，腦海裏迅速冒出了一句“原來那些傳言都是真的”，便不敢再像往常那樣玩笑，規規矩矩請了安，便退到了她的身後。
幺哥看到小妖們畢恭畢敬的樣子皺了皺眉，想了想還是忍了，拉了拉身上不知何時幻化出來的大氅，便跟著夭夭進了這冰冷至極地獄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