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相思寄
地麵震動，處處都是雷鳴般的巨響。眾神聚結在太陽神殿，一位位寶相莊嚴的仙神均露出了憂慮之色，幾人一攏商議著對策。
司命星君一直沉默不語，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時地與對麵的綾娥交換一個擔憂的眼神，目光時不時地向殿門口瞟去，似乎在期待著什麽，可又迅速收回視線，又唯恐心中所想成為現實。
“報… …！”一仙將突然闖入，隨著一聲轟鳴跪倒在地，“有一女子自稱是百花神女的女兒，欲強行闖入… …”
“她在哪裏？”綾娥立刻熱淚盈眶，言語間便要往外衝去。
仙界的人都知綾娥與唯一的女兒斷絕關係，而她這位來自異界的女兒亦已失蹤多日，現如今瞧她的反應竟是與傳聞中有著很大的不同，禁不住停止了議論，隨著她向外衝去。
綾娥老遠就看到了花音，一聲肝腸寸斷的“女兒”之後，直衝她奔了過去。那激動的神情和關切的眼神，十足十的母親心疼女兒的自然流露。
花音有片刻的怔忪，原以為，綾娥會氣勢洶洶，她也早已做好了挨罵或者哪怕挨打的準備，沒想到，綾娥完全沒有，反而比任何時候還要疼她。一絲委屈從心底升起，她禁不住哭喊道：“娘親！”
綾娥一把擁住花音，淚流滿麵，不迭聲地念叨著：“我的女兒，是娘不好，竟那樣對你。”說完似乎又想起了什麽，壓低了聲音，麵露急切，“你回來做什麽，還不快走！”
花音抹著臉頰上的淚，心情卻從未如此舒心過，拉著綾娥的手道：“我怎會棄你不顧，我來，是要將肉身交還與你… …”
綾娥驚呼道：“不可！你還在怪娘對不對，花音，你要知道，娘是中了魔界的蠱才會那樣對你。你不知道娘醒來後有多後悔！你不可以如此，你這是剜娘的心！”
花音卻很堅決，看著震動得越來越頻繁的地麵，突然使出了法術，一陣強光過後，一個與綾娥有著七分相像的驅殼，立在了綾娥麵前，自是，已沒有了氣息。花音看著她，輕聲道：“娘，她便是您的女兒。”
綾娥怔怔地瞧著，抬起手想要撫摸，卻又頹然落下，轉而向花音急道：“花音，娘真的錯了，不要與娘賭氣好不好？”
花音猛地搖頭，卻已泣不成聲：“我從來都沒有怪娘，隻是，花音還有事要做，不能拿她的肉身去冒險。我一直以為娘再也不會原諒女兒，今兒聽到娘的話，花音死也值了！”
司命星君這才明白花音回來的目的，緊行幾步，向花音急道：“沒有她的肉身，你便無法引出血晶。就這樣貿然進入幻境，你就是送死！胡鬧，趕緊離開！”
花音看著養她教她的師傅，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三個響頭磕過，再抬起頭，她的目光已是平靜一片：“師傅，您教養我這麽多年，為的就是今天。花音是師傅的徒弟，斷不可當逃兵，離開的這幾千年，潛心修煉，不用這仙人的血，一樣可以控製無魍幻境。今兒，花音叩謝師傅養育之恩，也希望師傅可以幫花音保護好娘親，如此，花音便再無牽掛。”
司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望著他最疼愛的也是唯一的女徒，心中的自豪比他這一生中任何一個時刻都來得強烈。他側身望向綾娥，那眼中的痛苦交織著自豪，卻是一句話都講不出。
綾娥最是了解她這個女兒，但凡做了決定，必是任是誰都無法改變。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她突然便釋然了，擦幹臉上的淚，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了一下花音：“女兒，無論如何，你都要知道，娘在這等著你。你是百花神府的女兒，娘還指望你光耀門楣，所以，不要讓娘失望！”
花音重重點頭，最後看一眼綾娥和星君，再看一眼這個世界，騰空而起，那霜色的衣裙像一朵雲，迅速向如無底洞一樣的無魍幻境入口飛去。
“花音！你回來！”安然不知何時出現，遍身傷痕，騰雲追趕。花音大吃一驚，一手將安然打落在地，加快了速度。有幾位仙人忙將跌落的安然扶了，他卻置之不理，撥開人群跌跌撞撞地追去，待要騰雲，卻發現已無一絲力氣。
“花音，你回來！”安然從未如此失態過，不管不顧地喊著，再沒有平日裏的風度，更沒有了族長的威嚴，在一眾仙人麵前痛哭失聲，痛苦得無法自抑。
任誰都未曾想過，無魍幻境的入口處，一個衣著甚為妖豔的女子正等候花音多時。看到她，她笑了，柔聲道：“我賭贏了了，你還是放不下三界。”
花音還以微笑：“感謝你沒有繼續控製我的母親。”
黛真搖頭：“她是愛你的，所以當她清醒的那一刻，她便不再關心她死去的女兒，她隻牽掛你。”
“所以，我感恩這一切，怎會棄他們不顧。”
黛真的眼角濕了，似乎怕自己的情緒會影響到花音，她立刻綻開了一個異常魅惑的笑容，然後撫手到虎口之上，將那株醒目的曼珠沙華摘下，遞到花音麵前：“我養了它兩萬多年，它可以抵擋這世上的一切瘴氣，帶上它，願它能助你一臂之力。”
花音猶豫著，她非常清楚，這印記對於黛真來說意味著什麽。這是她用自己的真氣，用自己的血脈，甚至是用自己的生命來豢養的寶物，有了她，她便可以繼續統治魔界的花草，若沒有了它，她便什麽都不是。
黛真將發著熒光的曼珠沙華又往前送了送，似乎在安慰她：“拿著吧，不用掛心，百花神女已答應將曼珠沙華歸於百花神府，從此以後我也算仙族的人了。”
“真的？”
黛真點頭，目光一片真誠。
花音接過曼珠沙華，由衷地說一聲：“謝謝。”
黛真目送著花音飛入無魍幻境之中，似乎再無一絲牽掛，望一眼刺眼的太陽，喃喃自語：“沒有了魔族的牽絆，想必你會生活得更好吧。”她微笑，閉上了雙眼，伸開雙臂，任由和暖的風將她的紗衣吹起，就如蝴蝶的翅膀一般。而後，她的發絲一點點變白，麵容開始蒼老，嫵媚嬌好的容顏消失，變成了垂死的老嫗，向後倒去。
綾娥看著黛真安詳的容顏，那白發下麵滿是鮮血，就像盛開在魔界的曼珠沙華，妖冶得令人無法直視。她歎息一聲，合上了她的雙眼，向身旁的仙婢吩咐道：“若花音可以全身而退，三界平定，一定要為黛真在百花祠中設上神龕，待她歸來必要親自為她祭奠。”
仙婢唯唯應諾，再無往日對魔界之花的輕視和厭惡。
花音好長時間才適應重重瘴氣下昏暗的幻境，那一層層的灰色的煙霧緩緩地從身旁飄過，卻並未近她的身。花音心下疑惑，待看向自己時，卻發現周身已被一抹紅光包圍，再看向手中的曼珠沙華，已沒有了蹤影。
在入幻境之前，艾澤已叮囑千萬遍，她隻能用自己原身的血伴著元氣散出才可淨化這裏麵的瘴氣，所以，她選擇在入幻境之前歸還綾娥女兒的肉身，除了要保護她，更多的要沒有任何牽絆。
艾澤說，入幻境，她或許會死，三界生；不入幻境，三界滅，她生。
這是一個非常殘酷的選擇，花音不懂何為大義，更不懂何為犧牲，她隻懂，若以她一人的生命，換取三界安定，是個很劃算的買賣。所以，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她死，三界生。
花音取出聚魂盞，召喚艾澤。艾澤應聲而現，在昏暗的光暈下，有些看不清麵容。他看向花音，麵容難得沒有一絲玩世不恭，而是多了許多沉重的東西。他問：“準備好了麽？”
花音沒有回答，卻直接付諸於行動，以手作刀，割向了自己的手腕。鮮血噴湧而出，花音飛身而起，伴著法力將鮮血灑向每一個角落。鮮血所到之處，瘴氣瞬間消失，可隨著瘴氣的消失，花音和艾澤的心也跟著懸了起來。因為，他們已看到了那隱藏在瘴氣之後，如銅鈴一般的血晶。而血晶所在之處卻是一隻巨型的獨眼怪獸。
花音與艾澤相視一眼，迅速分離開來。隨著手腕上的傷口的迅速愈合，花音祭出百花棍，向張牙舞爪隨時準備攻來的怪獸飛去。艾澤則跟在花音身後，配合花音的生血大法，向她不斷輸送著真氣。
“你一直就知道，那不斷落入仙界的巨獸，根本不是來自於異界，而是由這瘴氣幻化而成。”
“知道又如何，任誰都無法改變的。若不是這些年對你逮到的這些巨獸的試探，我怎會想出治他的法子！”
花音微微一笑，突然轉身，看向了艾澤：“我走了，你便沒有了可以依附的人，虛無之中，看來，你要陪我了。”
艾澤回以一笑，用溫柔又灑脫的目光掃一眼她手中仙氣極盛的百花棍，道：“也未必。”
見花音投來疑惑的目光，艾澤隻是笑著，指引著花音躲開了巨獸的巨掌。花音再也不敢分神，使出招數與巨獸纏鬥起來。
一眾仙人眼巴巴地盯著無魍幻境的入口處，不時傳來的巨響禁不住令所有人的心懸了起來。有鮮血滴落，落到地上，竟瞬間長出一顆青苗，那蔥綠的葉子像極了太陽神殿旁的神樹。
“相思寄。”安然喃喃地說著，蒼白的雙手捧著嫩葉淚如雨下。
這是他為神樹取的名字，隻因，那是仙界唯一與花音有聯係的物什，是他唯一可以寄托的地方。
相思寄，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