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遲來的道歉
呂松岩是老實人,自從五年前被人砍了一刀之後,就更老實了。
力工是雜工的一種,雖然能養家糊口,但並不算是正式工作,沒有養老保險,更沒有住房公積金。再早幾年,東風鎮還養不起這麼多的閑散勞力,這些雜工、零工都是要到大城市混飯吃的。
最近這幾年城鎮化建設,東風鎮這也開始一座座的起高樓,思源河邊的堤岸上,一群穿著工作服的人或蹲或坐,聚集在裝飾材料商店附近等待人的雇傭,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個聚點,相當於一個露天的勞務市場,小鎮上但凡要僱人幹活都到這來。
在固定地點等待人雇傭,行話叫做趴活。
雜工里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電工一般都讀過中專,有的還有電工證,算是這裡面的佼佼者,木工、瓦工也是技術工種,手藝是家傳的,也有著自己的驕傲。而力工和水暖的技術含量最低,除了砸牆抗沙子,基本上沒有人會專門雇傭,所以力工一般都和其他工種搭夥,電工需要走線下線管,刨牆的活有的自己干,有點就帶個力工過去給弄了,到時候多少分一些。瓦工也是如此,上沙子扛水泥的活一般瓦匠自己是不幹的,這時候給誰打個電話,那就是錢。
小市場里也有自己的江湖,這裡的力工分兩種,一種腦子靈光,和傢具城的商戶都有關係,專門負責送貨搬運。談好的活計,話里話外給你留著陷阱,送到地方一個價,上樓一個價,最可氣的是進門還會要一次錢。基本上和門差不多寬的桌子、沙發,沒幹過活的,有力氣也弄不進去,遇到這種機會這幫力工是不會放過的,東西放在門口不管,要弄進去還得加100,你投訴都沒地方。
還有一種就是老老實實的了,就像是呂松岩這樣的,跟電工遞煙,沖瓦匠點頭,就盼著有活計的時候能夠喊自己一聲,不過力工是個燃燒生命的職業,老呂畢竟40多了,縱然要強,也比不了那些20出頭的年輕人,加上現在好多力工都花錢置辦了電錘,那東西突突突的,比鑿子快多了,不過能用的住的,得2000多,老呂咬了好幾次牙也沒捨得買。不過這樣就更沒人願意找他搭夥幹活了。
夏天是旺季,買房的人多,裝修的也多。沿著河邊這一路,柳樹下倚著坐著的,一眼就能看出來是趴活的工人,平時懶懶散散的,見有人路過停下腳步,之前懶散則一掃而光,迅速把來人圍上,「要力工不?砸牆、上沙子都行!」「家裡什麼活?木工瓦工,這都有!」
一上午的功夫,身邊的工友走了多半了,老呂倚著自己的電動車,靠坐在上面,有一搭無一搭的和身旁的瓦匠老李聊天,電工他最近很少遞煙了,沒有電錘的話,遞煙他們也不會找自己。心情鬱悶,煙一顆一顆的抽,看日頭漸漸往西去,感覺今天弄不好又要空著手回家了。
空著手回家,就是媳婦不說什麼,老呂也難受。
路邊又過來一個人,看樣子年紀不大,也就十六七歲,這個歲數不太可能是來僱人的,不過老呂還是站起來問了一句:「要力工不?砸牆,上沙子都行。」
那少年上下打量了老呂一下,老呂以為這是質疑自己廉頗老矣,尚能飯否,還特意把袖子擼了起來,亮了亮碩大的肱二頭肌,「有啥活你就說吧,力工範圍內,沒我幹不了的!」
見有活上門,剛才不搭不理的那幾位也圍了上來,「電工水暖要不要?」「瓦工看看不?瓦匠活我這有照片!」「力工,力工,我這有電鎬!一天的活半天就完,不耽誤你事……」
老呂心裡有點不痛快,自己已經站出來了說上話,按規矩別的力工就不應該再攬活了,否則那叫撬行!回頭看了那年輕的一眼,不過也沒說什麼,只是在那少年面前挺了挺胸脯。
「叔,你有空嗎?」
老呂忙點了點頭,「有空!」心想著小夥子還有點義氣,一會談價錢,就算少給點也認了!
來人自然是小成了,他自然也不是來找人幹活的。
文小成上下打量著呂松岩,虎背熊腰大塊頭,但細看起來,腰略有些彎,背略有些駝,露在外面的半截胳膊見楞見線,黝黑透著紅,一雙大手蒲扇一樣,手上的繭子厚厚一層。
怪不得當年老爸要先砍這位,這塊頭,這威懾力,的確是首要除掉的危險目標。
推著樹下的電動車,呂松岩跟在小成後面,心中頗有幾分得意。兩人邊走邊閑聊,小成問道:「叔叔,我看你有點眼熟,您姓呂?」
老呂一愣,莫非以前給這家干過活?可眼前這少年,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家裡也有兒子,凡是遇到和自己兒子差不多大的孩子,老呂都會在心裡暗暗給兩人比比個,覺得沒自己兒子高,沒自己兒子壯,一股自豪感就油然而生。但眼前這孩子,真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我也是二中的,和呂奇是同學,您是呂奇的父親吧?以前開家長會的時候,我在學校里見過您。」
這就不奇怪了,學校里孩子多,所以難免沒留意。呂松岩點了點頭,「認識呂奇啊?那就不是外人了,什麼活啊?要是不費事的話,叔就算給幫忙了!」
「呂叔,您記得文心武嗎?」
這個名字在五年前聽得耳朵都快磨出繭子了,他怎麼會不記得?這時再打量文小成,眉眼間隱約還看得出文心武的影子,此刻心下瞭然,這是文心武的兒子。
「你是?」
「我是文心武的兒子,我叫文小成。」
老呂臉色有點難看,腦子裡第一反應是這孩子是來告狀的,好在身上沒傷,兒子沒惹大禍。
「啊,什麼事啊?」
「我奶奶就在前面,能和您聊幾句嗎?」
河邊,裊裊婷婷的垂柳,彎彎曲曲的迴廊,呂松岩邋邋遢遢的牛仔褲和鬆鬆垮垮的工作服和這環境格格不入。東風鎮沒有什麼像樣的公園,思源河邊上這三五里人造景觀便算是小鎮的全部了。不遠處的涼亭內,一個老婦人正向這邊看,等兩人走到近前,老嫗深施一禮。
「呂師傅是吧?老太太我教子無妨,今日替兒子給您賠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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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邊風景如畫,河裡的水卻是臭的。欣賞風景的人常在河邊走,於是便濕了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