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光耀之軀05
「艾倫?」顧盼心中一動,但表面上卻裝出思考的模樣,停頓了幾秒,好似才想起這個人是誰,「他是我身邊的騎士,您將他關了起來?」
但她心裡卻是嘆息,艾倫這個人……之前不是叫他先行離開,去神殿那裡找幫手么?怎麼莽莽撞撞地就沖回來了!
伊修蘭一手支著下頜,漆黑的髮絲垂落在大理石鋪就的地板上,他歪著頭審視著站在池中的人,眼神里的露/骨*雖然被收斂起來,但這種偽裝過的目光卻更令顧盼覺得渾身不自在。
就彷彿一頭原本張牙舞爪的猛獸收起了鋒利的犬齒,用乖順的外表窩藏住內里的噬人野心,悄悄退隱到黑暗的角落,靜靜等待一擊必殺的時機。
伊修蘭不說話,顧盼只好繼續問:「此次出行,艾倫隸屬於我直接管轄的騎士團,若他對您有任何不敬,我願代他接受懲罰。」
她站在冒著熱氣的池水中,衣衫盡濕,單薄的衣裳緊緊貼服在身軀上,將那玲瓏起伏的身材完美地勾勒出來。
伊修蘭一隻手腕還懸在水池上方,腕間的銀色血液正一滴一滴地落在水面上,他盯著那絲血線,望著它以緩慢卻均勻的速度漾開,拖著長長的尾巴,最終彙集在顧盼身前,穿透她的衣衫,慢慢融進她體內。
「……懲罰?」伊修蘭的視線沿著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劃過胸脯和脖頸,最終定格在那張精緻的臉上,他懶懶地勾唇,輕嘲,「吾好不容易才將你救回來,可不捨得懲罰,否則吾這麼多血,豈不是白白浪費了?」
顧盼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發生了變化。
有一縷髮絲在波動的水面上起起伏伏,她伸手撈起,才察覺到頭髮的顏色又恢復了原狀。
本來她因為吞噬了生命之河裡的十萬惡靈,身體被龐大的惡念污染,代表著純正光明之力的銀髮亦被侵染成墨色,可是現在,那些黑色卻如潮水般褪去,就好像……
她體內的污垢已經被清掃乾淨了一般。
伊修蘭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淡淡道:「這種程度的污染,不可能徹底消除的。吾只不過用神血替你暫時壓制住,但這也只能延緩你暗墮的速度,無法根治。」
黑暗之神說得輕描淡寫,似乎守在池邊放了一天血的人不是他一樣。
神明的血液里蘊含著龐大的神力,是他們力量的根基,放血就意味著讓渡出一部分神力,這是十分危險的行為。
神力被削減的神明很可能會陷入虛弱狀態,實力大減,一般來講,沒有神會這麼大公無私地將自己的神力分出去。
……哦,不對,他記得遠古以前,的確曾經有這麼一個愚蠢的女人做過這種事。
伊修蘭似是回想起某些事,面上閃過一絲不悅,雙眸微微眯起。
不過現在的自己也聰明不到哪裡去。
只是一個看得順眼的玩物罷了,本來顧盼自尋死路,他只要冷眼旁觀就好,但到了最後,伊修蘭卻發覺自己其實並不願看著她死在面前。
或許是她出乎意料的選擇,又或許是那種孤注一擲的決絕態度……總之等伊修蘭反應過來,他已經割開手腕,銀色的神血滲出傷口,緩緩滴落在聖女蒼白無血色的嘴唇上。
顧盼所受的污染太過嚴重,她又只是凡人之軀,無法一次性承受過多的神力,所以伊修蘭只能放一會血,然後暫停一會兒,等她吸收完畢,再繼續從傷口處擠出血液來。
來來回回間,不知不覺就折騰了一夜。
伊修蘭一邊唾棄著自己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愚蠢行為,一邊又忍不住為顧盼的恢復良好而鬆了口氣。
待那頭長發重新展露出月光的清輝,他終於能心安理得地命令自己停下對顧盼的擔憂了。
他並非憂心這個女人的傷勢,只是不願看到一個難得合他心意的人就這麼輕易死去罷了。
僅僅是這樣而已。
伊修蘭不斷說服自己,但目光一接觸到聖女那雙鎏金的眸子,已經到了嘴邊的嘲諷就換成了另外一種表達:
「你這副正常的模樣不知還能維持多久,若不想被別人發現你身受污染的事實,就少用光明魔法。」
顧盼愣了愣。
伊修蘭此時卻垂眸避開了她探究的視線,盯著腕間的裂縫,語調漫不經心:「從今往後,你每用一次光明魔法,自身便會收到雙倍的反噬。若哪一天吾的血液再也壓制不了你體內的污穢之氣,你便會徹徹底底墮為黑暗裡的惡鬼。」
顧盼只怔愣了幾秒,就慢慢笑起來:「這樣啊……」
她的語氣里聽不出半點意外,似乎對這個結果早有準備,聽得伊修蘭直皺眉頭。
「怎麼,你還弄不清楚事情的嚴重性么?」他的聲音里染上一分怒氣,「你若是堅持使用光明魔法,就是把自己往死亡的深淵裡推去,即便這樣,你也覺得無所謂?」
顧盼搖搖頭,她斟酌著措辭,語氣不再像之前那樣生硬,而是恢復了一貫的溫柔平和:「沒有關係的。」
她揚起頭,直視著坐在池邊的黑暗之神,輕聲細語:「我本就抱著必死的念頭,但承蒙您相助,又撿回了一條命,我已經知足了。」
伊修蘭冷聲道:「既然明白吾為了救你花費了多大功夫,以後就不要再使用光明魔法。」
顧盼仍是笑,嘴上卻堅定地拒絕:「我做不到。」
「什麼做不到?」伊修蘭心底無端升起一股煩躁,這讓他語氣越發不友善,「既然光明神殿容不下你,乾脆就留在深淵算了。」
他頓了頓,彷彿要掩飾些什麼,故意用一種輕佻的口吻說道:「吾可給予你神明的寵愛,待吾之神光踏遍烏諾斯大陸的每一處角落,吾便允你執掌一半的權柄。」
說到後面,伊修蘭倒是多了點真意。他是真心覺得這位光明聖女是值得這份榮耀的,哪怕她與自己處於敵對陣營,可伊修蘭卻無比欣賞這寧折不彎的風骨。
一個凡人,這已經是他所能給予的最高獎賞了。
可顧盼卻沒在意他這些想法,再次拒絕:「我不需要這些。」
這還是伊修蘭頭一次被連續打臉,他眼底猛然升起怒火,但轉瞬就又被壓了下去,沉著嗓音,不怒自威:
「安蘇娜,你到底在執著些什麼?聖女的頭銜,人類的膜拜,還是神殿帶給你的風光?」
他冷冷一哼:「別痴心妄想了,等他們知道你身受污染的事情,就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你,對你頂禮膜拜的人類會將你視作叛徒,你將無處容身,即便這樣,你也執意要回去?」
顧盼平靜地、溫和地承認:「對。」
當然要回去,因為她在伊修蘭這裡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自然就要緊趕慢趕去刷下一個任務目標了。
她一向拎得清。
伊修蘭猛地收回滴血的手腕,目光陰鷙地盯了她半晌,連連冷笑:「好……吾竟是浪費神力,救了這樣一個一心求死的人回來……很好,是吾自作多情!」
說罷,立刻站起身來,看也不看顧盼一眼,就要甩袖離去。
顧盼望著他怒氣沖沖的背影,輕聲嘆了口氣,開口道:「請等一等。」
伊修蘭並沒有停下,只是腳步稍微放慢了些許,仍梗著脖子不肯回頭。
顧盼預料到接下來的話必定會令他火光更盛,但還是要說出口:「艾倫……他是我的騎士,我不能拋下他獨自離開。」
伊修蘭一聽,果然氣笑了,但到這種時候,他反倒慢慢冷靜下來,獨屬於神明的高傲讓他不能在顧盼面前示弱,於是他側過身,盯著池中的銀髮女子,道:
「你要帶他走?可以,隨吾來吧。」
……
顧盼是在深淵的入口處見到艾倫的。他的四肢都被黑色的藤蔓牢牢封鎖住,身體被吊在半空,白色的騎士服早已臟污得分辨不出原先的顏色。
他垂著頭一動不動,彷彿沒了知覺一般,身上的傷口深一道淺一道,有些血跡已凝固成深色的塊狀,黏在衣服上分外扎眼。
看到他的第一眼,顧盼就驚呼出聲:「艾倫!」
她扔下身後的伊修蘭,提起裙擺小跑到艾倫面前——不得不提一句,深淵的物資儲備真是貧瘠得令人髮指,伊修蘭在對她甩臉色后,竟然連一件乾淨的衣服都不肯拿給她,導致顧盼只能穿著身上濕漉漉的裙子走動,涼風一吹,就冷得發抖。
「艾倫!」
隨著她的呼喊,原本似乎了無聲息的人忽然動了動,垂在身側的手指微一抽搐,發出微弱的聲音:「殿下……」
顧盼敏銳地捕捉到了艾倫的回應,臉上一喜,毫不猶豫地往他身上丟了個治癒術。
站在她身後的伊修蘭看見顧盼果然望了自己的叮囑,還像沒事人一樣使用光明魔法,臉色不自覺一黑。
「艾倫,醒醒。」顧盼踮著腳尖,捧起聖騎士的臉龐,眉宇間含著抹不去的擔憂,「艾倫!」
聖騎士那頭比陽光更為耀眼的金髮此時暗淡了光澤,像它的主人一樣失去了活力,顧盼憂心著他的傷勢,手上再次凝聚出治癒術,正準備往艾倫身上扔,背後橫伸出一隻手,死死地攥住她的手腕。
伊修蘭終於忍不下去了。
當著他的面用一次就夠了,還想來第二次?莫非這女人以為仗著他的縱容就能無所顧忌了?
別忘了到底是誰把她救回來的!
「夠了!」伊修蘭低聲喝止,「他看上去傷得重,但都是些皮肉傷,死不了,你無需動用法術!」
或許是伊修蘭的訓斥聲太大,艾倫眼皮一顫,總算清醒了過來。
「殿……下……」他雖然醒了,但神智還有些混沌,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在尋找自家的聖女。
顧盼使勁掙脫伊修蘭的鉗制,上前扶住艾倫的肩膀:「你醒了?」
她眼中全是關切,輕聲問:「艾倫,感覺好些了么?」
伊修蘭盯著自己那被她毫不留情甩開的手,神色莫辯,半晌后,才微微抬起眼,看向了仍被藤蔓纏住四肢、渾身乏力的金髮騎士。這個獨身擅闖深淵的人在看清楚眼前的人是顧盼后,眼裡頓時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欣喜。
「殿下……」咬牙抗下來自黑暗之神的憤怒時,艾倫一聲不吭,但在見到心心念念的人之後,他的聲音卻微微顫抖,「我終於找到您了……」
顧盼一頓,想要問他為什麼冒險返回來的話終於沒有說出口,嘆道:「沒事就好。」
就在這時,纏住艾倫的藤蔓陡然鬆開,猝不及防下,他立刻跌落在地,神色有一瞬的扭曲。
顧盼回頭掃了一眼,只見伊修蘭臉色平靜,若無其事地將手收回,漆黑的瞳仁深處浮現出殘酷的漠然。
他說:「帶著你的狗離開。」
聽見伊修蘭用這種侮辱性的辭彙形容自己,艾倫馬上掙扎著從地上站起,怒聲嗆道:「你竟敢——」
「艾倫!」
顧盼提高音量打斷了他的話,在艾倫不解的注視下,她提起裙擺向伊修蘭屈膝,柔聲道:「謝謝您對我的幫助,我會銘記在心。」
伊修蘭只冷冷地盯著她,不發一語。
艾倫不明白顧盼為什麼對敵人示弱,正待詢問,就見她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胳膊,並沖他輕輕搖頭。
那不是自己能夠招惹的強敵。
——艾倫從她的眼神中讀出了這樣的意味,雖然不甘心,但作為騎士,一向是以聖女的意願為第一行動準則,因此艾倫沉默地低下頭顱,退到顧盼身後站著,宛如一道忠誠的影子。
「安蘇娜,你會後悔的。」
出乎意料的是,伊修蘭並沒有對他們做什麼,甚至是默許他們離開,可就在顧盼轉身的剎那,他冰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你不聽從吾的勸告,終有一日,定會悔不當初。」
……也希望你在日後想起的時候,不要後悔曾對我態度這般惡劣。
顧盼想著,背對著他彎起一抹淺淺的弧度,只說了一句:
「多謝您的忠告。」
……
可能是由於伊修蘭在暗中為他們開道,返回彌月城的過程非常順利,一路走來,他們甚至沒有遇到一隻魔獸。
途中,艾倫無數次欲言又止,他想要問剛才那個黑髮黑眸的傲慢男人到底是誰,為什麼聖女看上去與他十分熟稔,但顧盼一直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走路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覺,於是話到嘴邊,艾倫又無數次將它咽了回去。
兩個人一路沉默,艾倫是在絞盡腦汁地思考著聖女當初被抓去後到底遇到了什麼,而顧盼則是在考慮怎樣才能將自己被污染的事瞞得更久。
現在這種情況下,暴露的代價太大了,但教皇那邊同樣不好應付,他應該早就知道自己被擄去了深淵,以他的疑心程度,有很大可能會懷疑伊修蘭對她透露了疫病的真相。
假如教皇對她失去了信任,那麼她在神殿的處境就很危險了。
要知道,無論神殿再怎麼宣揚光明聖女是女神的化身,把她捧到僅此於神明的位置來膜拜,神殿的實際掌權者都還是教皇。
光明聖女只是一個象徵,要是教皇對她產生懷疑,那麼她這個聖女也就做到頭了。
在思考著怎樣將自己這次的失蹤瞞混過去時,不知不覺間,顧盼兩人就來到了彌月城的城門前。
那裡早已站立了一排身穿盔甲的神殿騎士,此刻一見到顧盼,立馬整齊劃一地單膝跪下。
他們這一跪,就凸出了背後站著的一對母子。
顧盼一眼掃去,發現那還是熟人。
「殿下!」婦人手裡牽著的小男孩眼睛一亮,掙開母親的手,跌跌撞撞朝顧盼懷裡撞去,「殿下,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男孩小小的雙手緊揪著顧盼的裙擺,仰起小臉,滿眼委屈:「他們說殿下走了……」
「愛德華,放心,我這不是回來了么?」顧盼任由他揉皺了自己的裙角,摸著他的腦袋哄道,「大家是為了不讓你擔心,才這麼跟你說的。」
她抬眼,沖著同樣一臉擔心的梅麗笑了笑,轉頭望向跪地的騎士:「我讓人帶出來的消息,你們可有傳回神殿?」
一個疑似領頭的騎士回答:「殿下,教皇陛下有令,請您速速返回皇城。」
顧盼心一沉,不動聲色地詢問:「陛下沒有說如何處置這件事么?」
騎士一板一眼地回道:「我等得到的命令是護送您回城。」
護送?恐怕是監視吧。
教皇這麼急著召她回去,難不成是怕她逃跑?
顧盼撫摸著愛德華柔軟的發頂,輕聲道:「我知道了,等我處理好彌月城的疫病……」
「抱歉,殿下。」領頭的騎士有些為難,但還是打斷了她,「陛下命您即刻返回,不得延誤,總殿已經派別的人手來接管彌月城了,請您無需擔憂。」
……這就是連一點緩衝的時間都不肯給了。
顧盼也沒辦法,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皮的時候,於是她表現出毫無異議的恭順樣子,點頭:「好。」
懷裡的小男孩預感到她要離開,臉上有些不舍,但還是懂事地鬆開手,被趕過來的母親按住。
顧盼低頭對他彎了彎唇,在愛德華戀戀不捨的注視下,走向了騎士團,艾倫安靜地跟在她身後,眼中只盯著她的背影,彷彿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能引起他的關注。
愛德華倚在母親的懷裡,探出腦袋往顧盼離去的方向張望。
在落日的餘暉下,他只望見聖女的背影挺拔,銀色的長發被暮色鍍上一層溫柔的橘紅色,那顏色帶著一絲道不明的凄美,彷彿某種不詳的預示。
年歲尚小的孩子還不知道這種感覺意味著什麼,但這種看著她漸行漸遠的無力感卻一直牢牢地印刻在心上。日後回想起來,他只後悔那天沒有鼓起勇氣,跟隨那道聖潔的身影一同離開。
**********
彌月城太過偏僻,城中並沒有設置傳送陣,所以顧盼一行人離開后,還需要輾轉到最近一座設有傳送陣的城市裡進行中轉。
這座城市臨著海,是有名的海港城,顧盼一踏進城裡,就聞到了海風送來的鹹味——那是海水獨有的味道。
不過負責護送她的騎士們並沒有停下腳步欣賞風景的意思,他們腳步急切地往城裡的神殿趕去。
但當他們一行路過熱鬧的港口時,顧盼忽然聽見了一個熟悉的女聲:
「你們放開他!」
顧盼腳步一頓,抬眼向聲音的源頭望去,一眼就看到了一頭標誌性的醒目紅髮,艷麗蓬鬆的髮絲在海風中飄蕩散開,如同迎風招搖的烈焰。
紅髮的女子身穿斯文優雅的法師袍,手裡卻舉著一把巨劍,她背對著顧盼,將劍尖指向了對面的幾個水手打扮的壯漢,顧盼聽見她怒喝道:
「我再說一遍,要麼放開他,要麼——」
她將巨劍往斜邊一劈,斬開了擺放在港口等待裝箱的木箱:「要麼,我就把你們扔到海里喂鯊魚!」
「殿下?」亦步亦趨跟在顧盼身後的艾倫立刻發現了她的走神,不由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看清了那個紅髮女子的身影后,眉頭狠狠皺起,「這不是奧古斯都公爵的女兒?」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明明芙諾雅當時已經被公爵的人馬帶走,為什麼又會出現在這裡?
顧盼沒有答話,她只是安靜地打量著芙諾雅。
相比起她們的上一次見面,芙諾雅似乎瘦了一些,可能她從自己父親的看管下逃出來也吃了不小的苦頭。
站在她對面的那群水手原本面帶譏笑,但看見芙諾雅出手后,那絲譏笑立刻化為了深刻的恐懼。
「劍、劍士大人……」其中一位身材粗獷的大漢被同伴推了出來,他戰戰兢兢地對芙諾雅說,「這個人……這個人是要上貢給國王陛下的禮品,沒有辦法給您……」
「禮品?」芙諾雅拔高聲音,怒氣幾乎要滿溢出來,「你們把人當作禮品!」
另一個水手大著膽子辯解:「大人,他並非人類,您別看他模樣正常,實際上,他只不過是邪惡的生靈,我們拷住他,也是為了避免他傷人……」
芙諾雅卻不聽這些解釋,她揚起巨劍,劍刃疾風般向著四周掃去,煙塵飄過後,方才還站立的水手們早已躺倒在地。
「呸,一群廢物!」芙諾雅繞過地上橫七豎八的軀體,來到之前被水手們擋在身後的一個足有一人高的巨大鐵籠前。
那個鐵籠被人用白布圍起,海風吹拂時,才會掀起一角,足以讓人看清裡面坐著一個人,剛剛芙諾雅正是不經意地從縫隙里看見籠里關著一個人,才會出聲制止。
她原先以為這麼大的籠子,一定是用來關押某種身形巨大的魔獸,但誰知這一瞥卻讓她看見了一個人,雖然看不清這個人的面容,但芙諾雅卻直覺地憤怒起來。
這個世界雖然存在奴隸,但奴隸買賣卻是非法的,明面上不會有人公開叫賣奴隸,所以芙諾雅一開始雖然不適應,但眼不見心不煩,她也知道自己無力去管。
但是親眼見到一個人被關在籠子里,說是要送給國王當禮物……芙諾雅卻不能忍了。
她用劍挑開罩在籠子上的白布,看向了籠子里的人。
在看清的剎那,她的呼吸近乎停止。
喧鬧的港口陡然安靜下來,人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被籠中的人所吸引,所有人都忘記了交談,彷彿在這個時候,多餘的聲音都是一種褻瀆。
在眾多人的注視下,籠中之人微微一動,抬起眼來。
天與地似乎在他抬眼的瞬間靜止了。
沒有任何一種語言能夠描繪出這個人的容顏,他的髮絲是極北之地永不消融的雪花,蒼綠色的雙眸宛如森林的瑰寶,彙集了天地間所有的靈氣。
他明明不言不語,但被那雙蒼綠的眸子注視著,彷彿比得到神眷更令人欣喜滿足。
他不是神,卻受盡神的寵愛,以這樣一副容貌展露在世人面前,與神明降世根本沒有任何區別。
因為這都不是凡人可以窺見的盛景。
「你……」芙諾雅神情恍惚,她一對上那宛如翡翠寶石的眸子,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了。
正當她沉迷在籠中之人仿若神賜的容貌中時,裡面的人卻突然抬起手。
他這一動作,立刻帶起了一陣金屬碰撞的響聲。
芙諾雅猛然回神,才發現這個人的手腕和腳腕上都拷著沉重的鐵鏈,這些鐵鏈的另一端鑲嵌在鐵籠的底部,看上去異常牢固。
仔細一瞧,芙諾雅發現這人纖細修長的脖頸上竟然也套著鐵制的項圈。
這——
太過分了!
心中在瘋狂地吶喊,芙諾雅毫不猶豫地揚起劍,用最大的力氣向鐵籠砍去。
然而沒用,一劍劈下去,籠子紋絲不動,一點擦痕都沒有。
芙諾雅不死心地又試了幾次,卻還是沒有任何效果,直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盡。
整個嘗試的過程里,籠中的人都安安靜靜地坐著,他將芙諾雅徒勞地努力都看進眼裡,但無論如何,那潭蒼綠的湖水都沒有掀起一絲一毫的風浪。
他漠然地端坐在籠中,漠然地望著芙諾雅拯救自己的舉動,雙眸比囚禁他的鐵牢還要堅固,從不泄露出絲毫情緒。
「你、你為什麼會被、會被關在裡面?」芙諾雅不得不停下來,氣喘吁吁地問他。
雪白的髮絲籠罩在籠中人身上,好似為他披上了一件天然的雪衣,他仍舊一言不發,但蒼翠的瞳孔卻輕輕一動,鎖住了另一雙同樣淡漠平靜的金色雙眸。
顧盼遠遠站立著,原本只是抱著湊熱鬧的心態,直到籠中人的視線釘在她身上,她忽然發覺不對勁了。
在那雙翡翠眸子的注視下,她的身體彷彿脫離了主人的控制,她不由自主地邁開腳步,一個瞬光術就移到了籠子前,速度之快連最近的艾倫都沒來得及拉住她。
然後,顧盼驚愕地感覺自己抬起雙手,俯身輕輕碰了碰鐵籠。
在她的觸碰下,芙諾雅用盡百般力氣都無法破開的堅固牢發出喀拉喀拉的清脆聲響,然後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
碎裂成千萬片。
『……納盡極惡的女神無力再執掌光明,她向天父求得恩典,獨自漫步到拉維達河畔……女神垂目望著河面,眼淚滴落在生命之河上,而自她的淚水中,誕生了烏諾斯第一任光明聖女……她有著女神的樣貌,銀髮及地,雙眸清澈。』
——《光明禮讚·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