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探訪(二)
病房似乎變得熱鬧了,羅芳菲走後陳朗就來了。坐在徐卓然的床邊,眼裏意思淡淡的哀傷,“看來是認真的,如果你母親這個時候出現在你麵前,你會不會跳起來給她一拳,像打我那樣?”
徐卓然苦笑。或許不會打在她母親身上,可是一定會有人受傷的。即使病房裏進進出出的人很多,他的世界就此安靜,安靜的隻剩下一張小小的溫柔的笑臉。他的目光落在別處,臉上的表情仿佛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那樣的表情讓人很難受。陳朗看的懂,他快三十六,但也經曆過為愛而苦的年紀。寧夏經常在夏天臉上看到這種表情,或許他們本來就不是這個時空的人,在時光交錯的瞬間被摔進了這裏,所以即使努力仍然不適應。寧夏輕輕扯了一下夏天的衣袖,輕聲說:“我們回去。”
夏天推她出了病房,“要從出去走走嗎?”
“好啊。”她的聲音柔柔的,十分的乖巧。
夏天輕聲的說:“你會不會一直走不出來?”
如果她沉浸這段悲傷裏,他該怎麽辦?
她沒說話,一直到醫院的花園裏,她停在長椅邊,讓夏天坐下。他實在是高了些,她走在他身邊,得仰望著他,連這樣坐著,她還是要抬高下巴才能看見他的臉。她身體微微前傾,伸出手摸了摸他皺巴巴的劍眉,“我讓你難過了嗎,為了我常常這樣皺著眉頭?”
夏天害怕她這樣子,他寧願她瘋狂的報複、胡鬧、難纏……他握住她的手,“會一直帶著這種情緒嗎?”
她搖頭,“不會的,以前我太依賴羅然,覺得羅然對我不好,我就沒有堅持下去的理由。可是羅然走了,我眼睜睜的看著,什麽也做不了。你知道嗎?在徐卓然昏迷的時候,我想了很多。”
她風雲變幻的表情,不可能逃過他的眼睛。她的世界隻有羅然,就如同他的世界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隻有青稞。他任何勸她的話語都蒼白無力,隻有一刻不離的陪伴,如同她對他說“我奉陪到底!”
她會握著他的手,“羅然給我留了封信,除了道歉,就是在說她沒能守住的幸福。我什麽都不能為她做,如果得照顧徐卓然。我突然明白,我任性、自大、自私、隻知道索取,從來沒有為愛我的人做過任何事情……”
“寧夏,你做的很好,你做的夠多了。”他不忍聽她說下去。
她笑,“所以,我會好好的,會珍惜……愛我的人!”
她看著他,眼睛裏盈滿淚光。他心疼的看著她,長大了,可是代價是失去她生命裏重要的那個人。他捧著她的臉,在她額頭上溫柔的落下一吻。“寧夏,你說過奉陪到底,那也是我在心裏對你說過千百次的話。我們彼此都不要放手。”
她的眼淚滑落,撲進他懷裏,“夏天,我們說好的。”
說好的,所以不能丟下對方,即使有一天不愛了,也要負責到底,知道彼此都整理好情緒重新麵對人生。可是他們的人生如此狹窄,進進出出的隻有那麽幾個人,隻容的下那幾個人,誰離開了都如同生生剝離,血肉模糊。
徐卓然回過頭,看到陳朗還在,手裏翻看著一本言情。
感受到徐卓然投來的目光,陳朗揚起笑臉,炫耀的似的說:“看嗎?你老婆寫的書。”徐卓然的眼裏終於有一絲光。
陳朗看著他陌生的表情,“你從沒看過?”
“她不讓我看,求我答應她,不要去看。”
陳朗原本明亮的眼睛黯淡下來,“她真的很愛你。”他是出版社的老板,會親自處理的書不少,即使沒有足夠的時間,也會看大綱,或者看選段。她第一次看到羅然的書的簡介,深藏在內心的傷痛被翻出來。在深深的黑夜,他對著夜空自言自語,“原來有人愛過,也有人懂得。”仿佛找到一個朋友,可以安心的說說話。以後他會抽時間看羅然的每一本書,到後來直接打理的羅然的書。關於愛情,關於思念,太過刻骨銘心。在那份愛情裏麵,少女的心卑微的糾結著。她不讓他看,不想他看見她的愛曾經那麽辛苦,她隻願意把最好的留給他。
徐卓然伸手來拿書。陳朗立刻收了回去,笑著說:“你心裏有答案的,遵守對她的承諾,即使她現在不身邊。”
徐卓然眼睛裏又出現了濃的化不開的憂傷。或許她對他的那份心一開始就是無望的。他離開秀水的時候,辦理為她舉辦了歡送會,唯獨她不在場。可是來接他的車行駛在坑坑窪窪的公路上,他從車窗裏看到她站在山梁上為他送行,手裏抱著一大把紅花。她總是淡淡的,迅猛橫向發展的身材塞在寬大的衣衫裏,默默的行走在校園裏。他叫司機停車,站在路邊看著她。她好像在笑,朝他揮舞了一下手中的花束。他在山下大聲的喊:“羅然,謝謝你。”然後羅然站著沒動,或許哭了,那丫頭默默裏哭累的時候身體僵硬,像尊石像。他風光無限的時候,她躲的遠遠的,可是他出事了,她跑的比誰都快。鄉下的孩子脾氣火爆性子野,動不動就要罵娘。他天生驕傲,自然不肯受侮辱,所以打架是常有的事情。每次受傷,她都在他身邊。他覺得她煩,可沒看見她也很生氣。他的脾氣怪,打死也不承認喜歡她。她卑微的喜歡他,還要照顧他的脾氣,沒少受委屈。或許開始寫後,那種情緒才找到出口。她不肯讓他看,是不願意他看見她的委屈。
他說:“我就從沒聽過她的話,所以才走到今天。”
他撲過來,一把拽住書,死不放手的架勢。
陳朗一手扶著他的胳膊,把他弄回病床,把書往他懷裏一送。“看吧,看看她是怎樣愛你的,看看她為你獨守孤城。”
他急迫的翻開書,一個字也不肯放過。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如水般的靜靜流淌而過,從花燈初上,到夜深人靜,冷清的病房裏是徐卓然壓抑的急促的呼吸聲。書看不到一半,換了江湖,女主角活潑堅韌。那不是羅然,那是采集的別人的故事。隻是長居深山長發披垂的醫仙站在武林盛會的外麵,對那活潑的小師妹淡淡的說:“師傅飛鴿傳書給我,讓我把這個交給你。”然後轉身離開。
徐卓然的某根神經被觸痛。他得了第一名,站在講台上接受老師的表揚和同學們的膜拜,她卻默默轉身,走得遠遠的。元旦晚會上,他是舞台上光芒四射的王子,她隱沒在黑暗中,安靜的關注著他。或許他離開之後,她的表情更加淡,從此遠離的青春年少的繽紛絢麗。那個沉默的安靜的淡淡的女孩,在他的生命裏如水般流淌而過,滋潤著他幹涸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