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秘密
從北地而來的四個土匪一路張揚,在沿路留下許多曾到過這裡的痕迹。? 打家劫舍,防火燒了人家馬廄,還多次尋事滋事,稍稍一打聽就能知道他們的去處。
周君澤在小村口等著,他的侍衛從村中人家出來,騎馬而來,道:「他們來過,半夜闖進村中寡婦的門搶了糧食。當時動靜很大,四周鄰居都醒了,的確看到領頭的馬背上用披風裹著一個人,說看身形應當是個女人。」
周君澤不知道在看什麼地方,聲音平直地問:「然後?」
侍衛略一停頓:「他們搶了糧食后就離開了,那女人……是被領頭的土匪抱著的……」
「我問你這些了嗎?」周君澤打斷了他,眼神倏然陰冷。
侍衛立即跪下:「殿下恕罪。」
周君澤看著他頭頂,過了一會又繼續看著遠方:「她情況如何?」
「卑職也問了,說女人從頭到尾蓋著披風,沒有露臉,只是出聲求土匪快點走。」
快點走?
她願意說話了嗎?明明在京城時,周圍人小心翼翼哄著她都不肯開口的。他後來找到去六平山別院給薛嘉蘿看過病的大夫,那大夫說薛嘉蘿不能張口說話可能是罕見的急症,只在書里見到過,也沒有治癒的辦法。
難道這段日子在恐懼害怕中反倒讓她能說話了?
周君澤沉思了一會,一拉馬韁,調轉了方向:「去下個村子。」
黑色斗篷映著他的臉,眉眼鋒利,蒼白陰森,沒有一點人氣。
薛嘉芫也發現薛嘉蘿不會說話了,不管怎麼哄她逗她、引著她說話,她能明白她的意思,但就是只笑不說話,那副神態很像在說「你看,我笑了,我明白的,我只是不想說」。
眼神嘴角邊隱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看起來像一個正常的、懷有心事的女人,而不是離家前笑得口水都能流出來的傻丫頭。
薛嘉芫把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阿蘿。」
薛嘉蘿歪著腦袋看她,等著她說話。
「在熙王府,他對你好不好?」
薛嘉蘿安靜地沉默,眼睛一眨,笑了。
「如果好就點頭,不好就搖頭,明白沒有?」
薛嘉蘿眉頭輕蹙,似乎真的在回憶,過了一會,她搖了搖頭。
薛嘉芫愣住:「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她表情逐漸變得又驚又喜:「你聽懂了我在說什麼嗎?」
薛嘉蘿眼珠子溜溜的,抿著嘴又笑了。
薛嘉芫激動地站起來又坐下,她憋了半天:「阿姐再問幾個問題,是就點頭,不是就搖頭,好不好?」
薛嘉蘿點頭。
「他打你嗎?」
薛嘉蘿搖了搖頭。
「會不會罵你?」
搖頭。
「總是讓你哭?」
還是搖頭。
薛嘉芫換了種說法:「他會喂你吃東西嗎?」
薛嘉蘿笑著點頭了。
「會陪你玩嗎?」
想了想,還是點頭。
薛嘉芫疑惑了,再問了一遍:「他對你好嗎?」
薛嘉蘿神情變得怔怔的,她慢慢低頭,不再做表示了。
薛嘉芫攬著她,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好了好了,不問了。以後阿姐阿兄一定好好照顧你,將你牢牢看住,不會再讓別人搶走你。」
周君澤離京后,薛嘉琦發現身邊盯梢的人不見了,他沉住氣多等了幾天,直到確定盯梢的人確實沒了。
他急沖沖跨進院門,循著薛嘉芫說話的聲音找到房間,一掀開帘子就愣在了門口。
薛嘉芫笑著招手:「傻站著做什麼,來,跟阿蘿說說話。」
薛嘉蘿的肚子明顯的鼓了出來,裙子下晃蕩著的小腿肉乎乎的,拿著點心的手背上深深的四個肉窩。她看了他一眼,把手裡的點心放下,往薛嘉芫跟前挪了挪,彷彿尋求庇護。
薛嘉琦腳下似有萬斤重,需要他調動全身的力氣才能往前走一步。
他的妹妹,什麼都不懂、從沒想過讓她嫁人生子的妹妹,現在是這副模樣。
一想到曾有男人,用最無恥的方法搶走了她,將男人最醜陋最卑劣的一面對著她展現,強迫她哄騙她,直到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他後背脊柱都在顫抖,腦子裡哄哄一片。一年多自欺欺人,騙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熙王登基而安排的一場戲,熙王嫌棄阿蘿傻,不會對她做什麼。今天,他終於看到了真實。
因他的表情眼神,薛嘉蘿非常怕,把臉埋在薛嘉芫的懷裡。
薛嘉芫拉下臉:「你在幹什麼?」
「我……」他知道自己該上前哄一哄阿蘿,但他胸腔里的怒火無法平息,連正常的語調都不能維持,只能轉頭走出了門。
他在院子里的井裡打水洗了臉,覺得不夠,直接用桶將冷水從頭澆下。
扔了木桶,他坐在石凳上發愣。
從天而降的毯子蓋住了他,薛嘉芫說:「這麼久了,你還沒有緩過神來?」
毯子下薛嘉琦聲音低沉:「阿姐,我接受不了……母親從小教我要疼愛保護妹妹,因為她永遠也長不大,一輩子不能嫁人,她能依靠的只有我們……阿蘿她知道有人對她做了什麼嗎?知道生孩子是什麼意思嗎?」
薛嘉芫坐在他身邊:「其實我覺得,阿蘿沒有我們想象中脆弱,經歷過這些事情后,她心裡還是有數的……」
薛嘉琦忍不住笑了起來:「有數?她有什麼數?」
「我說不清楚……」薛嘉芫一邊思索一邊給薛嘉琦擦乾頭髮,「你跟她多相處兩天就會明白我的意思……阿蘿是真的長大了……」
薛嘉蘿不知道是因為身子笨重了,還是隱約有了做母親的意識,她走路不再蹦蹦跳跳,也不再猛地一下從床上跳下來,連坐下都會先扶個什麼東西再慢慢坐,不用任何人教就會。
經過挑食嗜睡后,這個階段她胃口很好,有時候剛吃完飯就要吃東西,一個看不住就站在廚房門口痴痴地望著緊閉的門。
薛嘉琦用吃的蠱惑了幾次,薛嘉蘿慢慢地對他不再排斥了,但遠沒有以前那麼親密無拘無束。或者說,她現在對任何人都有保留,不再是以前那個給她一點好吃的好玩的,就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給別人看的小傻子了。
除此之外,她變化更明顯的是她的情緒更豐富了,不再是簡單的開心就笑不開心就哭,喜怒哀樂也能表達的清清楚楚,她每一個笑容每一個眼神都是有意義的。
在白天她基本是開心的,一旦入夜,她臉上的笑就越來越少,直到洗漱完畢坐在床上,那個時候她通常會發獃很久。
薛嘉琦看著姐姐忙前忙后鋪被子,點夜燈,歸置衣服。而薛嘉蘿抱著被子坐在床上發獃一動不動,思緒似乎在很遠的地方,木愣愣的,姐姐收拾完來扶著她,她才順著那個力道躺下,躺下后又睜眼看著床帳頂發愣。
「她每晚都這樣嗎?」
薛嘉芫直起腰說:「差不多,好像丟了魂一樣。有一晚她實在狀態不好,我留下來陪著她睡,結果半夜對著我又推又擠,我剛一睜眼她自己滾到床下去了,嚇得我一晚上沒有再合眼,也不敢陪她睡了。」
薛嘉琦很想問問她到底在想什麼,是開心還是不開心,需要他們做什麼才不露出這種表情來。
沒等他邁動腳步,薛嘉蘿抱著被子轉了身,背對著他們。
「好好睡,我們走了。」薛嘉芫合上床帳,對著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出門。
薛嘉琦看著床帳后薛嘉蘿一動不動的背影,轉身輕輕閉上了門。
薛嘉蘿在想什麼可能連她自己都不清楚,臨睡前的這個時刻,內心裡那一個角落,她在期待什麼,恐懼什麼,對她而言也是秘密。
她摸了摸旁邊空閑的枕頭,嘴唇微微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