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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人偶

  他好像一縷輕煙飄浮在屋頂,俯視著下方與他模樣相同的人一臉猙獰,握著薛嘉蘿的手腕將她從柜子里不分輕重地拽出來。


  薛嘉蘿跟不上他的腳步絆倒在地,那人毫無知覺拖著她往床的方向去,因為她掙扎得厲害,一手將她從地上拉起來,生生將她的手腕弄得脫臼,軟綿綿垂下來。


  薛嘉蘿痛得尖叫,往後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更凄慘。


  他看得見她臉上恐懼和痛苦,眼見的景象讓他難以呼吸,他被困在屋頂的角落無能為力。


  下方的刑罰終於結束了,忽然間天地旋轉,嘴唇邊沾著血的人是他,控制著薛嘉蘿的手的人是他,從她體內抽出身,帶出汩汩鮮血的人也是他。


  刮骨凌遲莫過於此。


  周君澤坐起來靠在床頭急促地喘息,夢中的暈眩噁心完整地保留到現實中,他狼狽地撲到桌邊拿起茶壺往臉上倒。


  可是冷水無法緩解,他的心臟快要從嘴裡跳出來了。


  他必須去看一眼薛嘉蘿。


  即使深夜,薛嘉蘿的屋子既然亮著燈,當他越靠近她,心悸的難受感覺也漸漸消失了。


  燈亮著,薛嘉蘿好好的睡在裡面,他沒有失去她。


  心臟一點點放回原來的位置,肩上的重壓消失了,全身放鬆,他竟然沒有了進去看她一眼的力氣。


  他脫力一般靠在窗檯,額頭抵著窗棱,低聲道:「哈巴狗……」說完他莫名笑了,屋內光線照亮他半張臉:「我是真的錯了……」


  年關將近,京城內強所未有的死寂,北境之地的災情接連不斷地傳入皇宮,彷彿天上的黑雲一般籠罩著,讓人無法喘息。


  周君玟臉色呈現出青灰色,乾枯瘦弱的身體被寬大威嚴的皇袍遮住,一動不動彷彿沒了活著的跡象。


  他嘴唇微微動了動,站在他身側的鄭庸低頭聽了一會,「熙王殿下……熙王殿下……」


  周君澤沒有絲毫反應。


  鄭庸看了一眼皇帝臉色,小心對身後的小太監使了使眼色。


  小太監會意走到周君澤身後:「殿下,陛下在喚您。」


  周君澤這才反應過來,一拱手,神色恍惚的樣子:「臣弟在。」


  周君玟的嘴唇又動了動,鄭庸代為說道:「陛下有旨,派熙王率領五千馬前往雍州救災,隨行糧草萬石,車馬千匹。」


  有大臣忍不住偷偷抬頭看周君澤臉色,陛下身體有恙,又要派熙王離京,這其中如果沒有別的意思恐怕沒人會信。


  但周君澤面色如常,平淡回道:「臣弟領旨。」


  剛剛閉上眼睛的周君玟倏然睜眼,直直看向周君澤。


  周君澤不避不退與他對視。


  過了一陣,周君玟首先避開視線,側過臉對著身邊鄭庸說了幾句,鄭庸高聲道:「熙王殿下與高大人、李大人請書房外面稍等片刻,陛下該喝葯了。」


  周君澤並未依言在外面等候周君玟喝葯,周君玟最近脾氣古怪,喜怒不定,上次說讓他在門外等候,結果直到晚上了也沒有召見他,似乎是想故意激怒他。


  他現在沒有多餘的心思跟周君玟周旋,他們之間的接觸越少越好。


  周君澤騎馬出宮,徑直入了孫除府上,孫除一見他就露出愁容:「殿下是真的想好了?」


  「是。」周君澤坐在他對面,「今日周君玟派我出京,看他臉色就知道他已經是強弩之末,無法再撐下去了,所以去肅王封地的人要儘快安排下來。」


  「肅王……當年是犯了錯被先皇逐出京城的,這樣做,恐怕有些老臣反對。」


  「是接他兩個兒子入京,又不是讓肅王入京。肅王兒子進京后,將他牢牢困在封地上不許離開一步,若他有任何異動,瞞著他兒子殺了他。」周君澤捏了捏眉心,「從父皇那裡留下來的朝中老臣,哪一個不是孫大人的莫逆之交?」


  孫除悚然一驚:「殿下——」


  「你放心,我沒有別的意思。」周君澤說,「肅王大兒子十七,小兒子不過九歲,不論推哪個坐上那個位子都有利弊,你好好想想吧。」


  孫除再勸他:「殿下真的不再考慮考慮嗎?您父親的意願,您父親戰戰兢兢千辛萬苦得來的江山……」


  周君澤坦然道:「我實在不適合。」他話頭突然一轉:「再說,我實在不想看到我與孫大人翻臉的那天,我對付懷有二心的權臣除了斬草除根外,沒有別的計謀。」


  孫除被他說得絕了最後一絲期望,他苦笑著說:「不知為何殿下對老臣偏見如此深。」


  周君澤微微一笑。


  孫除看他臉色不怎麼好,說話也是一如既往地桀驁不馴,但態度非常平和,似乎有點轉了性子,能與他閑聊上兩句了。


  「殿下昨夜似是沒有休息好,臉色略有疲憊。」


  周君澤看了他一眼,接著扭頭看著窗外,沉默許久后說:「薛大人最近在做什麼」


  孫除一頭霧水:「薛大人最近與戶部在整理這一年各州上報的賦稅收支,看看能不能挪一部分出來用於北地。」


  「如果……」周君澤說完這兩個字又是沉默,半天了他突然說,「無事,我先走一步。」


  回熙王府之前,周君澤特意在薛府門前繞過,薛府跟其他官邸沒有區別,紅門青瓦,大門閉著,安安靜靜。


  薛嘉蘿就是在這裡度過了十六年。


  他剛才有衝動想讓薛嘉蘿回薛府休養一段,等差不多了再接回身邊,但與這個念頭隨之而來的是說不上來的恐慌,他怕薛嘉蘿一離開就再也不回來了,他也無法忍受她離開,哪怕一天。


  周君澤看了一眼,放下轎簾,說道:「回府。」


  熙王特別的安靜,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薛嘉蘿那種熱切依戀喊他「熙熙」的聲音了,他一邊走一邊想,每次當他走到這個地方,她都該發現自己撲過來了。


  他在主屋門口站了一會,侍女進去把曉秋叫了出來。


  「給殿下請安。」


  「今天怎麼樣了?」


  曉秋低著頭回答說:「比昨天醒的時間長了,稍微餵了些粥,吐了兩遍,下午才不吐了。」


  「太醫怎麼說?」


  「太醫說是長時間沒有進食導致的,往後慢慢會恢復過來。」


  周君澤在門口來回徘徊,不斷向裡面張望,曉秋身體緊繃就怕他突然進去,準備隨時跪下攔住他。


  「她醒著嗎?」


  曉秋連忙說:「醒著的。」


  周君澤果然停了腳步:「你進去吧,別讓她一個人。」


  「是。」


  曉秋走進屋子,拐過屏風時餘光看見熙王還在朝屏風後面凝視。


  臘月末,皇宮突然大門緊閉,急召了幾位大臣入宮。隨之而來的是全城戒嚴,城門關閉,御林軍在京城內時刻巡邏。


  府外風雨欲來,熙王府已經連著幾日封鎖各個院門,不許任何人出府走動了,駐守王府的侍衛人數增加了一倍。


  薛嘉蘿的身體逐漸好轉,傷口結痂,手腕骨頭複位消腫,斷掉的指甲在重新長出來,如廁時也沒有紅色血跡了。


  只是她的狀態不對。


  眼神發直,對外界沒有反應,怕黑也怕光,睡著如同昏迷無法輕易叫醒。


  不到十天,曉秋累得暴瘦,每日熙王詢問薛嘉蘿情況她都不知如何回答。身體的確是好了,但她實在不能再繼續當熙王側妃了,不然會崩潰第二次第三次。


  她是毀壞后被人拼湊起來的人偶,表面上恢復了,內里千瘡百孔。


  這話熙王能相信能理解嗎?

  這一夜,周君澤沒有驚動誰悄悄走進了屋子,將曉秋驚得一跳,下意識回頭去看薛嘉蘿,還好,她已經睡了。


  周君澤快步走到床邊蹲下來,臉靠在薛嘉蘿手臂一側深深呼吸,又親了親她的頭髮。


  曉秋心驚肉跳,生怕他弄醒了薛嘉蘿,低聲說:「殿下……殿下!」


  等周君澤轉頭看她,她繼續說:「夫人剛睡沒有多久。」


  周君澤不願意離開,目光巡視著薛嘉蘿的臉,一遍一遍,摸了摸她的頭髮,又忍不住湊近。


  他的動作很輕,力度微不足道,曉秋平時想盡辦法才能叫醒的薛嘉蘿冥冥中有所感應一般,此刻忽然醒了。


  周君澤來不及再走,他迎著薛嘉蘿的目光:「阿蘿……」


  曉秋原本以為薛嘉蘿會掙扎、會尖叫,但她意外地毫無反應,如同不認識周君澤了一般,又轉開了目光。


  周君澤不甘心:「你看著我,好不好?」


  他一連叫了七八聲,薛嘉蘿一直沒有反應,表情似是淡漠又似乎有些痴傻,慢慢的,她的臉開始不正常地發紅,眼睛也紅了。


  周君澤不明所以,一摸她的手臂發現她在發抖。


  「怎麼了?」周君澤輕輕搖著薛嘉蘿,可她的臉色慢慢從紅色變成了紫紅,身體隨之僵硬,好像看見了可怕的事情眼睛瞪的滾圓。


  曉秋顧不得許多,連忙喊人:「來人!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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