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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黑夢(一)

  周君澤百無聊賴坐在御書房裡等候周君玟閱完奏章,面前大臣一直在跟周君玟說什麼他沒有在意,直到周君玟突然問他:「阿澤,你覺得這件事情該如何做?」


  周君澤手肘在桌上支著,漫不經心地問:「什麼?」


  周君玟很疲倦,揮手讓大臣自己說明。


  大臣對他一拱手,說道:「回殿下,長洲官吏徐志在當地頗有清官名望,甚至清廉恪守到無錢為母親安葬,其子在趕考路上失手殺了人,長洲萬名百姓現聯名上書請求為徐志其子免其死罪。當地官員無法決斷,一級級報上來,請陛下裁決。」


  周君玟精神不是很好,說話有氣無力的:「就是這樣一件事,你說,該認情還是該認理?」


  周君澤卻出其不意地說:「一個還在官位上的人沒有錢安葬母親,身邊竟然連個幫把手的人都沒有?要麼是他品性有瑕,要麼無錢葬母的傳言是編的。」


  大臣無言,好半天才說:「殿下說的在理,不過眼下此事,究竟是認理還是該認情?」


  周君澤隨意道:「理吧。」


  周君玟輕輕嗤笑了一聲。


  周君澤頓了頓,果然聽見周君玟用他十年如一日的教導口吻說:「幼稚,再好好磨練磨練吧。」


  那大臣附和道:「陛下說的是。」


  這樣的事情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上月開始,周君玟曾兩次命他處理事務,然後再拿到朝堂上來談他所作所為如何如何不恰當。他無欲無求,即使被說了也不怎麼往心裡去。


  他不想做皇帝,周君玟看起來也不會願意讓位給他,可他偏偏要做出磨練他、為他好的樣子來噁心他,然後再讓別人知道,他這個弟弟不堪大任,不值一提。


  何必呢?

  皇帝是他,下一個皇帝該是誰他完全可以做主,沒有人逼著他一定要傳位給胞弟,何必在外人面前露出這幅樣子呢?再說,他畢竟是京中惡霸,做過的荒唐事說起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讓他來當皇帝恐怕十個人有八個不會同意。


  在出宮的道上,周君澤遇到了同意他做皇帝的其中一人,孫除的兒子,孫晉。


  周君澤接過侍衛遞給他的馬韁,「孫大人也要回家了?巧了。」


  孫晉等侍衛退下才說:「不巧,微臣猜殿下大概要出宮了才來的。」


  周君澤看他一眼:「什麼事?」


  孫晉說:「昨夜家父囑咐微臣,殿下要是用得上的地方,微臣必將肝腦塗地。」


  周君澤下意識說:「我沒有要用你的地方。」再看一眼孫晉表情,他明白了:「孫閣老是說前一月陛下命我去做的那兩件事情,我沒有做好的意思?」


  「父親只是怕殿下手下無人,並沒有其他意思。」


  周君澤冷笑:「我不需要什麼人手,也不會盡心做什麼,周君玟的意圖你們應該看得清楚。」


  「家父清楚,微臣也清楚。」孫晉油鹽不進的樣子,「可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陛下的意圖重要嗎?兩份聖旨都在這兒了……殿下只需要做好您該做的。」


  周君澤厭煩不已,他曾經也對那個位子衝動過,哪個男兒沒有坐上寶座的野心?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一點想法也沒有了。


  孫除這樣汲汲營營,除了先皇囑託之外,必定還有自己的私心。


  他名聲不好,根基不穩,二十年從未接觸過政務,萬一登基只能依靠孫除當個傀儡皇帝,那個時候他便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周君澤翻身上馬,拉著馬韁道:「陛下身體好得很,我看還能再生個兒子出來,你跟你父親歇歇吧。」


  就因為這些煩心事惹得他不痛快,在熙王府以外的地方半刻也待不下去,有些像六七歲剛剛搬出去獨居的時候。


  那時他年齡小、勢單力薄,恐懼接觸外人,因為怕他們嘴裡的謊話,怕他們的口蜜腹劍。後來,他學會用權勢暴力壓迫,只要他聽到一句不好的就統統處死,疑心病重到捕風捉影。現在他厭倦了,別人心裡如何想的跟他沒有關係,他不再需要別人了。


  回到王府後,周君澤緊繃的神經鬆懈了,越靠近前院他越放鬆。


  他的至寶,他的小傻子,他都能想象到她的笑臉與清脆嬌嫩的聲音,他悄悄進去,抬手制止了侍女的行禮。


  「我肚子不疼。」


  「……你要對殿下說你流血了肚子疼,這叫做騙人,騙他一次沒什麼的……」


  瞧,他聽到了什麼。


  周君澤久違地嘗到了失控的滋味,雙手和臉發麻,大腦轟轟作響,從眼睛看到景物都蒙著一層薄薄的紅色。


  他記不得事情發生的前後順序,一切在他眼前都是片段性的。


  他記得手中抓著女人的長發,一縷殘留在指間,記得拖動女人身體時踢倒的凳子,記得自己從書房裡拿出了鞭子。


  再清醒時侍女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後背鞭傷縱橫,皮開肉綻,口鼻流血洇濕一小片石板,眼睛半睜看向屋子裡面。


  他胸口劇烈起伏頭疼的厲害,像是有根針從頭頂刺了進去,疼得他站也站不穩,丟下鞭子,踉踉蹌蹌走進屋子裡。


  薛嘉蘿暈倒在門邊,衣服整齊,露在外面的肌膚一點痕迹也沒有。


  他放了心,知道自己沒有失手傷了她。


  他跪坐下來,把薛嘉蘿緊緊摟在懷裡,臉埋在她的發間,語氣是如此脆弱消沉:「……是她的錯,這世上只有你不能騙我……」


  薛嘉蘿做夢了。


  夢中一片白色,左邊臉頰上有著酒窩的女人剛剛還在對她說話,下一秒她突然被人抓著頭髮提起來,惡狠狠扔到一邊。他們似乎都長了翅膀,忽地一下飛出好遠,她怎麼追也追不上。


  在她好不容易快要抓到時,鞭子帶來的一陣風擦著她鼻尖掠過,把她眼前這片白色打破,從裂縫中滲出紅色來。


  「夫人……」


  「夫人……」


  「夫人——」


  女人口中吐著紅色的血,一點點朝著她爬過來,眼裡流著紅色的淚珠,一顆接著一顆,把夢中的白色全部染成了紅。


  女人身後站著的那個人,他是誰?


  他走過來了。


  腳下紅色漾起一圈圈波紋,他身後,紅與黑扭曲纏繞,隨著他的腳步迫近。


  不要……不要……


  不要!


  金太醫隨著侍女走進了前院,這是他第三次來熙王府了。


  一踏入前院他就感受到不同尋常的死寂,天氣陰沉籠火暗淡,前面領路的侍女縮肩垂首,神態緊張。昨日已經停了雨,院中卻濕漉漉的一片,從台階到花園都被水沖洗過一般。


  侍女停在廂房門邊,低聲說:「金太醫請進。」


  竟是不準備進去的樣子。


  金太醫心中疑惑,自己推開門,房間里更是光線昏暗,屏風後面點著一支蠟燭,突然響起的聲音將他嚇了一跳。


  「進來。」


  金太醫緩了緩,走到屏風后,看見一個年輕的男人坐在床邊,身上墨色衣袍與黑暗融為一體,只剩一張白玉般的臉在燭火下白的反光。


  他連忙下跪:「給殿下請安。」


  「起來吧。」他手中握著一截纖細的手腕,手腕主人躺在床上,被床幃遮住,「夫人突然昏厥,一個時辰了還沒有醒,所以請你來看看。」


  金太醫起身,用隨身帶著絲巾鋪在手腕上,說:「請殿下將夫人的手平放。」


  金太醫診脈過後,心中有底,回到桌旁寫了藥方,「按此藥方,只要喝上一碗,夫人就應該會暫時醒來,請夫人進食后再配以安神香睡上一覺。」


  侍女進來拿了藥方配藥熬藥去了,熙王卻沒有讓他走的意思,金太醫額頭冷汗悄悄冒了出來。


  這可不好辦了。


  這分明是醒不來就要拿他開刀的意思。


  金太醫度秒如年,他忐忑不安地看著侍女端來葯碗,熙王接過進了帷帳,一陣被褥衣服的摩挲聲后,他輕聲說:「張嘴……」


  不一會他從床幃里出來,衣服前襟濕了一片,碗中藥汁還剩了半碗。他不輕不重地把碗放在桌上,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葯喂不進去。」


  碗底與桌面接觸發出的聲音讓金太醫哆嗦了一下,他腿一軟跪下了,「殿、殿下饒命……」


  熙王語氣淡淡:「我要你的命幹什麼?」


  金太醫語塞,決定孤注一擲:「微臣斗膽,請殿下讓微臣為夫人施以金針。」


  熙王盯著他看了很久,他額頭上的汗一滴滴落在面前地板上,在他忍不住想改口的時候他聽見熙王說:「可。」


  他做太醫快三十年,為後宮後院的女眷開過藥方無數,這卻是第二次給女人針灸。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直面女眷面容,不能觸碰她們的,而現在就是萬不得已的時刻。


  床幃撩起,金太醫從隨身藥箱取了一捆布,展開,上面插著大小二十支金針。他走近床邊,床上姑娘的面容讓他微微愣神。


  雪膚紅唇,烏髮如雲堆在枕上,神情無知無辜,一見令人心尖都塌了下去。


  從未聽說過京中有這般絕色傾城的女子,不知道熙王藏了多久,一點風聲也沒有走漏。


  他定了定神,取了最細的四支針,低聲說道:「得罪了。」


  針尖刺入皮膚,他捏著針轉了幾圈,不過片刻,昏迷的人有了動靜。


  金太醫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下意識想為她把脈,確定她目前狀況。


  他的手剛伸出去,就聽熙王冷冷道:「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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