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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變故(二)

  前殿門扇緊閉,廊下只有鄭庸一人守著,他面色倉皇來回踱步,忍不住跪下朝著老天拜了拜:「老天爺保佑……老天爺保佑……」


  保佑誰,保佑什麼,他卻說不出來了。


  女人壓低聲音的哭泣中,忽然出來皇帝暴怒的聲音:「賤人!」


  鄭庸被嚇得後背一僵,又開始朝天磕頭。


  屋內狼藉一片,周君玟發狂一般把眼睛能看見的東西全掃落在地,他神情可怕,望著癱軟在地的胡皇后:「你竟敢如此辜負朕!」


  壓在胡皇后肩膀上二十多年的擔子終於放下了,她覺得解脫,同時又難以言說的悲傷,她的末路終於來了。


  「那時靜貴妃的孩子沒了,母后懷疑是我所為,你我爭吵不休……我看出母后厭煩我,你也倦了,所以才主動離開東宮……」


  周君玟居高臨下看著她:「就是那之後你懷了孕?」


  「是……」


  周君玟忍了又忍:「是誰?」


  胡皇后閉上眼:「我的侍衛……」


  周君玟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扇在她臉上,不等她爬起來又扇了一耳光。


  雖說他體弱多病,但也是個男人,胡皇后被那兩巴掌打得嘴角開裂,一邊耳朵嗡嗡響聽不見聲音。


  「你們何時有了苟且?是不是從頭到尾都不把朕放在眼裡?」


  胡皇后費力支撐起上半身,慌張搖頭:「沒有……只是那一次……我不知……他那麼膽大……有那種心思……」


  周君玟眼神冷酷:「繼續說!」


  「當時只有我的兩個宮女知道,她們……不敢說……我不敢再獨身在外,回了東宮后發現我有了身孕……」說到這裡她眼中終於有了淚,薄薄的一層水光閃爍著:「可那時我發現你心裡已經有了靜貴妃,我一時昏了頭,就想賭一把……賭這個孩子是你的……」


  周君玟替她補上後半句:「——結果不是。」他臉上肌肉抖動著,嘴角勾著,竟然是個笑著的模樣:「朕放在手心裡愛護養育,讓他享盡榮華富貴,十歲就定下他為太子……二十多年,竟是養了一個野種……」


  「他三歲時我就知道他不是陛下的孩子了,後來連乳母都看出來……我幾次想在事情還能控制的時候解決了他,可我……我不能面對他,也不能面對你……」


  「那你怎麼不去死?躲進佛堂二十年,朕還當你一直在賭氣,一次次低聲下氣的討好,盼望你回心轉意……」


  胡皇后拉著他的手,讓他的手掌卡在脖子上:「我罪孽至深……」她仰著頭,眼淚從眼角流進發間。


  他的手掌慢慢用力,胡皇后閉上眼睛。


  眼前景物飛速後退,她看見年少時的自己,剛嫁給周君玟,與他徹夜讀書品詩,彈琴下棋。她看見自己不足周歲的女兒斷氣在懷裡,她撕心裂肺痛哭失聲,而皇后卻給東宮添了三個女人。她看見靜貴妃溫柔的側臉,為周君玟低頭整理衣裳。她看見那個男人撩起馬車帘子露出的臉,與周景黎如出一轍的薄嘴唇開開合合,接著,他爬上馬車,解開了自己的衣服……


  從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天翻地覆。


  眼前一片漆黑,臉頰火辣辣的疼,嗓子也是,甚至無法自主咽下唾沫。


  胡皇后緩了很久才知道自己並沒有死,還好好地躺在床上。


  已經天黑了嗎?


  她的身體不能動彈,她動了一下就放棄了,長久盯著黑暗中的一點。


  一陣腳步聲靠近她,接著眼前的黑簾被掀開,靜貴妃端著燭台出現在她眼前。


  「皇後娘娘。」


  胡皇后看著她沒有反應。


  靜貴妃放下燭台,從袖口裡摸了把梳子出來,坐在床邊拆了胡皇后的髮髻,替她梳頭。


  「陛下真是長情……」她嘆息一般說:「事已至此,還能讓娘娘好端端的躺在床上。」


  胡皇后眼珠子轉向她,嘴唇動了動。


  「我知道娘娘想問什麼,沒錯,是我告訴陛下的。不過不能怪我對不對?是娘娘犯錯在先,我聽聞太子身世不正常,自然要告訴陛下,不能讓這江山落到別人手上。」靜貴妃動作輕柔,一下一下梳理著胡皇后的長發,「難怪陛下先後四個孩子,只有周景黎活了下來,因為他根本不是陛下骨肉……陛下的身體,實際上是無法延續子嗣的……」


  「其實我也懷疑過,因為您以前很好煽動,但凡陛下對我流露出一點點不同,娘娘都無法忍受大吵大鬧,可自從娘娘負氣離開東宮又懷了孕回來,就變得難以捉摸了。」


  「可惜我當時膽小,認為自己永無出頭之日了,心中懷疑卻不敢調查。如果當時稍微去查一查,抓住娘娘什麼把柄,情況很可能不是現在這樣了……」


  靜貴妃放下梳子,在燭光中側過臉看著胡皇后:「我真是羨慕娘娘,陛下多麼愛您,跟我交談時也多數說的是娘娘的事情……陛下登基,娘娘進了佛堂,我還以為自己終於熬出頭了呢,沒想到您一出來陛下就把我給忘了……真是不甘心……」


  最後三個字被她帶著分量說出來,胡皇后眼睫一顫,捂著自己喉嚨試圖說話:「誰……」


  靜貴妃知道她在問什麼,「我心中有顧忌不能多說,只能告訴娘娘,那人是我以後要看著臉色行事的人。」


  胡皇后神態迷茫,想不出這麼一個人。


  「我今天能說這麼多是因為陛下明確說過不會來見您了,等改日廢后的聖旨下來,要送您入冷宮時我再來。」靜貴妃掖了掖被子,在那把梳子上掃了一眼,起身離開。


  屋子重回寂靜黑暗,胡皇后摸到枕邊的梳子,檀木梳的梳齒尖銳,沒有被打磨過,用來自殺應該是可以的。


  她明白靜貴妃的意思。


  但人總是貪心的,她還想再看一眼周君玟,想再看一眼她忽略半生的周景黎。


  然後才能安心赴死。


  周君玟不眠不休,如同沉默的石像靜靜坐著,他面前的茶水從滾燙放到涼,被宮女端下去換成熱茶后再次放涼。


  他腦子裡千頭萬緒,又彷彿空空一片什麼都沒有,他覺得自己已經被掏空了七情六慾,什麼感情衝動都沒了。


  鄭庸悄悄進來,低聲說:「陛下,御林軍孫統領來報,說太子……說東宮那邊想要進宮。」


  周君玟麻木說:「帶他去見見那個女人吧,最後一眼了。」爾後他聲音低啞,彷彿自言自語:「野種,哈——」


  鄭庸不敢多聽一個字,連滾帶爬出去了。


  周景黎是在想要出府卻被御林軍攔下時才發現事情不對了,東宮各個門口被封鎖,只是傳口信也不許。


  這對於一個已經是太子的男人來說意味示著一件事,他的太子地位不保了。


  他改變了態度,托下人去轉告御林軍當前的統領,說他目前一頭霧水,不知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想入宮面見陛下問清楚。


  他等著,到了下午御林軍傳來消息,說准他入宮了。


  周景黎面色沉重打理好自己,不知道這一去是福是禍。喬馨躲在她的院子里根本不露面,他也沒指望過她,只是有些後悔,早知道他人生還要經歷這麼一場鬧劇,他就該求一場正經姻緣,起碼出事的時候還有人為他擔憂。


  他走了兩步停下,回頭對身邊太監說:「等御林軍撤走後,你把蔡氏送出東宮。」


  說完,他頭也不回,身影消失在一群御林軍的黑甲中。


  周景黎被當成犯人一樣押進了宮裡,他所到之處,太監宮女一個人也看不見,只有御林軍整齊的腳步聲。他們沒讓他去前殿,將他直接領入了皇后的宮苑。


  他看著坐在主位上的胡皇后,心裡鬆了一口氣,他母后並沒有如太監所說那樣被父皇打死。


  隨著他慢慢走近,他臉上露出震驚,胡皇后衣領下青紫的手指印與她嘴角的傷口昭示著她曾經遭遇了什麼。


  胡皇后一看見他就不由自主地皺眉,他跟當年的侍衛長得太像了,一見他的臉就讓她想起那個暗無天日的午後,她微微側開視線,說:「坐吧。」


  周景黎意識到了嚴重性,他心頭亂跳,依言坐下,「母后……」


  「你先聽我說。」胡皇后打斷他,她聲音仍舊有些嘶啞:「這是我們母子最後一面了。」


  「母后胡說什麼?!您要是惹了父皇生氣——」


  胡皇後面帶憐憫,「陛下不是你的父皇。」


  周景黎彷彿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母親不是糊塗了吧,我從小就在你們身邊,現在卻說我不是你們的孩子?」


  「你是我的孩子,卻不是陛下的。」胡皇后平靜說道:「太子不該是你,權勢富貴也是你撿來的。」


  周景黎明白過來,臉上露出倉惶憤怒,「你——你——」


  「一見到你,我就想起你的親生父親,一個膽大妄為的禽獸,這麼多年沒有照顧過你……」她刻板說著,聲音沒有一絲顫抖:「是我對不起你,但陛下愛護你多年,他不論怎麼處置你都是應該……」


  周景黎茫然重複著:「都是應該?你不守婦道跟別的男人野合,生下我這個野種……當了多年高高在上的太子,現在又告訴我,我只是個下賤貨,父皇怎麼處置我都是應該?」


  他的字字句句彷彿刀子,一下一下捅著她的心,胡皇后的指甲把掌心摳出了血。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後悔過,她不該與周君玟爭吵,不該獨自出府,不該保持沉默任由侵犯,不該留下周景黎。


  這個孩子生下來就是個錯誤,他註定命苦,不得善終。


  她無法在這世上多留一秒,她站起來想出門求見周君玟,求他賜死自己,周景黎誤會了她的意圖,見她要走下意識地抓她:「你要去哪兒?!」


  胡皇后想甩開他的手,「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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