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鞦韆
三伏天過去,天氣轉涼,周君玟帶著胡皇后回宮了,他回宮第一件事就是召了周君澤進宮。
他的身體似乎在好轉,臉上灰白的氣色沒有了,說話吐字更清楚,甚至可以勉強提筆寫字了。力氣回到了他身體,讓他能更容易地扮演笑面虎兄長的角色。
「朕離京兩月有餘,你在京城還可好?」
周君澤看見他兄長的臉,心情頗為微妙,他難得正經回了話:「一切都好。」
「嗯,那就好。」周君玟抿了口茶,放下杯子道:「我聽阿黎說邀請了你去宵夏宮,可你怎麼住了兩天就匆匆走了?」
「我帶了個小妾去的,結果家裡其他小妾不願意了,鬧得厲害。」只說了一句正經話的周君澤開始瞎編,「都是心頭肉,只好匆匆回家安撫。」
周君玟也不知道信了多少,他笑了笑說:「府里那麼多姬妾,也不見哪個給你生個孩子。」
周君澤神情坦然,毫不忌諱地說:「可能我不行吧。」
正要喝茶的周君玟嗆了一下,連連咳嗽:「咳咳……你怎麼……咳……別說瞎話,今日找你是受了阿黎請求,他人在宵夏宮還不能回來,等他回來,邀請你一聚。」
周君澤看著他笑:「好,我等他。」
按周君澤交代的,那日假裝成薛嘉蘿的男人縮在床上,等周景黎來了后給了重重三下,是在床上躺上三個月這種程度的傷。
那人是他從營地裡帶回來的,出身貧寒,有一身好功夫,並不知道自己打了誰,也確實按照分寸下手的。現在周景黎居然邀請他,還敢出現在他面前,只能說明周君玟有了懷疑,而周景黎拚命掩蓋,不惜撐著還沒有痊癒的身體也好裝作跟他關係很好沒有異常的模樣。
周君澤才不管周景黎是不是只想做做樣子,他準時赴宴,看著坐在主位上的周景黎道:「多日不見,你似乎瘦了。」
周景黎勉強笑著:「或許是苦夏,受不得熱的緣故。」
周君澤坐下,靠在椅背上,眼神平靜看著他:「那日我沒打招呼就走了,我聽下人說你來息昭殿找我?」
周景黎聞言,心頭一半懼怕一半憤怒。
因周君澤這麼猖狂是不是有所依仗而懼怕,也因他毫不顧忌不給他臉面而憤怒。
他一時沒能說出話,過了好一陣,他鬆開緊握的手掌,說:「我沒有。」
周君澤心裡的怒意遠比周景黎強烈。
打傷周景黎的手下向他複述了那夜周景黎曾說過什麼,一想到那麼下流無恥話原本是要說給薛嘉蘿聽的,一想到他對著薛嘉蘿有著令人作嘔的心思,他當時忍的眼睛通紅才生生壓下親手了結周景黎的衝動。
說出那種話,他的舌頭要割掉,有可能碰過薛嘉蘿的手指要砍掉,他的嘴呢……
周君澤因想象脊背開始戰慄,他反覆握著筷子又鬆開,想要就此將筷子從周景黎的喉嚨里刺入。
周景黎被他陰冷的眼神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躲閃,胳膊碰倒酒杯灑了一身,帶動傷處又開始疼了。
他捂著胸口,眉頭緊皺,臉上血色褪盡,伏倒在酒桌上無法起身。
有位紅衣姑娘匆匆進屋,喂周景黎吃了一顆藥丸,小心翼翼瞪了周君澤一眼。
周君澤眼神從紅衣姑娘臉上掃過去,頓了頓,不知道為什麼又專門看了她第二眼。
藥丸似乎是可以止疼的,周景黎含了后慢慢地能平穩呼吸了,他撐著坐起來,對周君澤道:「讓小叔見笑了。」
暴戾的念頭被周君澤強壓著,他面容僵硬:「受傷了?我看傷得挺重,怎麼不好好躺著?」
「一點小傷,不足掛齒。」
「我去年鳳凰山平匪時也曾受傷,隨軍大夫用了山野草藥熬湯內服外敷,不出一月痊癒,隨軍大夫最會治療這種跌打損傷,不如我將那大夫帶來,給你開藥。」他一字一句,語氣凌厲:「保證你,藥到病除。」
周景黎被他氣得腦子發矇,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身邊姑娘蠢蠢欲動:「真的有這種葯嗎?」
周君澤正眼看了她第三次,仔仔細細觀察她,眉頭微微皺起。
周景黎萬分狼狽,他自然能聽出周君澤話中隱含的意思,只有身邊這蠢貨當真。他在桌下拉住她的手,低聲道:「出去,沒叫你別進來。」
從東宮出來,周君澤覺得自己有所長進,他心裡都恨不能撕了周景黎了,還能讓他好好的坐在那裡跟自己說話,他的脾氣還是可以控制住的。
日頭還早,他不想去兵馬司了,索性直接回了王府。
薛嘉蘿沒想到他這麼早能回家,愣了好一會才歡天喜地撲過來,她剛從鞦韆上下來,細軟的頭髮被汗濕粘在額頭上,仰著臉看他:「真的是你呀。」
「還能是誰?」他摸了摸薛嘉蘿滾燙的臉頰,「晒成這樣了還不願意進屋?」
薛嘉蘿指著鞦韆:「很高,飛起來了,我看見那邊有人走過去,叫他也不理我,為什麼有人?」
「牆外面當然有人。」他攬著薛嘉蘿,隨意看了一眼月河,「以後不要盪的太高,危險。」
月河恭敬回道:「是。」
「天氣太熱不要出來,不要讓她曬著了。」
月河沒料到他說得這麼細,「是,奴婢明白。」
周君澤進屋,脫下外袍隨手蓋在薛嘉蘿腦袋上,薛嘉蘿被他衣服蒙頭也不知道自己掀起來,暈頭轉向到處摸索:「看不見了……」
周君澤解開裡衣衣領,鬆了松透氣,「過來。」
薛嘉蘿循著他聲音抓到他,聲音細細的:「熱。」
周君澤掀起衣物,用衣服給薛嘉蘿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薛嘉蘿睫毛沉靜地垂著,像是黑鴉收攏的翅膀,微微仰著臉,貼在他手掌心,是一副等待親吻的姿態。
周君澤低頭下去,在毫釐之間倏然停住。
他忽然明白自己在東宮,為什麼會連著看那個身份不明的女人三次了。
因為她長得有些像薛嘉蘿。
這一刻暴怒再也無法壓制,隨著夏末的熱度在他體內爆發,被冒犯、被侮辱的感覺讓他腦子轟然作響。
多年前,周景黎還在以年長他兩歲的哥哥自居時曾對他說:「不要看我父皇縱容你,那是因為你生來無用,不用挑起大梁。而我是你的君王,現在對我下跪一個看看。」
那時周君玟初登基,他脾氣已經到了難以自控的地步,聽完那話將周景黎打得好幾天不能下床,從那之後周景黎才知道收斂。
這一次他所作所為遠比口頭上的挑釁更能激怒他。
他用力攥著不明所以的薛嘉蘿肩膀彎腰摟住她,額頭青筋暴出,面色緊繃,從齒間擠出兩個字:「找——死——」
蔡遙獨自在屋裡綉荷包,這裡的侍女用的荷包都比她手上這個好看,綉成了也無人會用,可除了綉荷包她也找不到別的事情能做了。
她把線頭打結,用牙齒咬斷,左右看了看,正要把身上的荷包換下來,門外忽然有人叫她:「小遙姑娘,殿下叫您呢。」
她名義上是太子侍妾,可她從未近過周景黎的身,他也沒有讓她做過侍妾該做的事,拿她當侍女一般使喚。下面的人都稱她為「蔡姑娘」,親近一些的就叫她「小遙姑娘」。
蔡遙放了手中荷包,理了理衣服,答道:「我就來。」
方才那個英俊又陰沉的男人不在了,周景黎躺回了床上,見她進門有氣無力地招手:「過來。」
蔡遙自己搬了凳子坐在床邊,「剛才那個人說的那種葯,你問了嗎?」
「問什麼問,他巴不得我這輩子躺在床上。」
「那他說出來是什麼意思?」蔡遙想了想,一臉恍然大悟:「逗你玩?」
周景黎想生氣又沒有力氣生氣:「你閉嘴。」
蔡遙安靜了片刻,又說:「你真的不放我走嗎?我覺得你是個好人,跟太子妃不一樣,應該會放我走的。」
周景黎簡直服了她這片刻不能停的嘴,要不是為她那雙眼睛,他不可能留她多看一眼。
「我說過,現在你回去會被人當做失了清白,終身活在別人唾沫下,你願意?」
蔡遙很肯定地說:「不會的,我的賢哥哥肯定會信我,只要他信我,別人怎麼想我才不管。」
周景黎見不得她用薛嘉蘿的眼神說出這種話,他心頭煩躁:「打個賭。」
「什麼?」
「如果有媒婆給你的那個賢哥哥提親,你說他會不會答應?」
蔡遙跳起來:「才不會!」
「哼。」周景黎閉上眼,似笑非笑,「你輸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