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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苦

  回到涼風院,一碗溫度正好葯在等著薛嘉蘿,月河一看端著葯碗的不是涼風院侍女,就知道這又是薛嘉蘿每次侍寢過後的該喝的葯了。


  薛嘉蘿一看到葯碗就不高興了,把臉埋在周君澤頸窩,表達無聲的拒絕。


  「不想喝?」


  薛嘉蘿抬頭,眼睛亮晶晶的,小聲說:「你喝。」


  周君澤被她逗笑了,「給你獎勵也不喝?」


  他剛說完,薛嘉蘿飛快地在他嘴上一親,然後繼續看著他。


  周君澤楞了一下才知道她是提前把獎勵給他,讓他喝葯的意思。


  「要喝葯的時候就不傻了。」周君澤剛一笑又板起臉,「不行,必須喝。」


  薛嘉蘿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眼巴巴的看他。


  寬鬆的衣裙下,她的肚子圓鼓鼓的,摸起來真是沒有喝一碗葯的餘地了。


  「吃這麼多也沒胖,白喂這麼久了。」周君澤的手在她肚子上摩挲了幾下,聲音含笑親著她耳朵,「晚上再說吧。」


  周君澤說晚上再喝葯是有原因的。


  他下午出府辦公,晚上要去見孫除的兒子,更晚一些還有應酬。薛嘉蘿必須喝葯,但他不想做那個壞人。


  周君澤騎著馬一出府,他的表情就變了。那些看不見的壓力焦慮如影隨形,他什麼也不想改變,但總有人逼著他改變。


  兵馬司內並沒有因為他剿匪有功而產生波瀾,人人表情肅穆,一個笑容也沒有,空氣中都是一觸即發的張力。


  這氛圍讓他心生厭煩,提前去見孫除的兒子。


  孫除的兒子孫晉活脫脫是個中年模樣的孫除,一樣的鬚眉皓然,他一坐下來就先為他父親告罪。


  「家父本是親自要來的,卻不巧染了風寒無法下床,薛清近日被陛下盯得緊,家父怕讓其他人來怠慢您,也怕殿下不信他的誠意,於是讓我來了。」


  周君澤轉動手中酒杯,不咸不淡道:「你父親來信多次,我實在煩不勝煩。」


  「家父也是迫不得己。」孫晉頓了一下,從袖中摸出一個圓筒,取出帛錦慢慢在桌上鋪平,「我不比家父謹慎,我認為要與殿下相談,必須讓殿下先看到我們的真心。」


  周君澤盯著桌上那張明黃色聖旨,眉間輕輕一動,放下手裡的酒杯。


  「家父保管此物已有十年,我直到去年才知曉。」孫晉把先皇聖旨推過去,「我父親謹慎一輩子,他不會用這個跟殿下開玩笑。」


  周君澤一看聖旨上字跡與印章就確定不是偽造,他有張一模一樣的,不過不是正式寫在綾錦織品上。當時他在練字,先皇在一旁看了許久,忽然用他的紙筆寫了那道聖旨,寫完后只說讓他收好。


  聖旨上說,太子繼位后,如若病入骨髓、疾不可為,則將皇位傳於六皇子周君澤。


  這件事他沒告訴過任何人,酩酊大醉時沒有說出口,對他母后隻字不提。他守著這張聖旨,從十歲到如今,他以為能守一輩子。


  他最大的秘密被一個初次見面的人輕巧揭開,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應對,沉默著喝了一口酒。


  孫晉繼續說道:「陛下日漸虛弱,已有五天沒有上朝,暫由太子監國,家父聽聞此事愈加著急上火,我沒有想到他如此不看好太子,太子雖平庸,但如今朝廷清明,有名臣輔佐做守成君綽綽有餘……殿下您……」他看了一眼周君澤,「您行事向來不羈,朝中言論如何您也是知道的,家父卻捨棄太子執意拿出聖旨來扶持您,這其中原因家父不肯與我細說,他說只能告訴您。」


  周君澤想不出周景黎做了什麼能讓孫除動了除掉他的念頭,周景黎從小心思不正,但沒有犯過大錯。孫除在朝中根基牢固,是先皇左膀右臂,又向來守舊刻板,把這種事情交給他也情有可原,只是……事情到他頭上,他就必須接受嗎?

  他把面前聖旨一推,「你的來意我明白了,不要再找我,有需要我會找你父親。我還約了人,你先走。」


  薛嘉蘿跪坐在塌上,把她鎏金盒中的寶貝拿出來,挨個排放。裡面有哄孩子的琉璃小狗小貓玩具,也有成色尺寸都極為罕見、價值連城的貓眼石,她一一拿起,對著光眯著眼瞧。


  月河在她身後,將她垂在塌上的烏髮發尾用綢緞束起,把她外衣解開脫掉,「該睡覺了。」


  薛嘉蘿轉過來,從貓眼石中看月河,「你現在只有這麼大。」


  「好,我只有那麼大。」月河把薛嘉蘿衣服掛好,「紅羅,夫人床鋪收拾好沒有?」


  紅羅從床幃中退出,「好了。」


  月河捧著鎏金盒對薛嘉蘿說:「來,收起來。」又說:「喝一口水,我們上床。」


  薛嘉蘿也有些困了,月河說一句動一下,月河掀開被子讓她躺進去,薛嘉蘿陷進鬆軟的被窩,她抓著被子,從褻衣下露出的手腕纖細潔凈,脖子上還有點點紅色印記。


  她問:「熙熙呢?」


  月河才說:「殿下……」


  從院門處突然傳來一聲慘叫,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更加清晰凄厲。


  薛嘉蘿渾身一抖,縮進被子里,眼睛里全是驚恐。


  月河吩咐紅羅:「你在屋裡陪著夫人,捂著她耳朵,我出去瞧一瞧。」


  月河出去了,紅羅用手捂著薛嘉蘿耳朵:「不用怕,有奴婢們……不怕……」


  那一聲慘叫后斷斷續續還有聲音傳來,似乎是鞭子抽打劃過空氣的聲音,含糊的求饒聲,一陣哄鬧過後,突然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紅羅預感到什麼,忍不住開始發抖,捂著薛嘉蘿耳朵的雙手不自覺開始用力。


  薛嘉蘿感覺到疼,掙紮起來。


  這時候,周君澤推門進來了。


  他外袍不知所蹤,頭上玉冠也歪了,面色陰沉沒有表情,眼睛里道道紅血絲。


  讓紅羅恐懼的是他手中鞭子,烏黑明亮,被他摺疊起來握在手中,彷彿隨時會抽下來。


  她癱軟在地上:「殿、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周君澤一步步走過來,傳來他身上濃重的酒味,昏暗燈光下他眼神冷酷又專註,沉沉地放在薛嘉蘿身上。


  紅羅大腦一片空白,「殿下饒命……在東宮……是奴婢失職……」


  周君澤看著薛嘉蘿的眼神轉向她:「說下去。」


  「是奴婢被人哄、哄騙……側妃……側妃……」紅羅眼淚鼻涕橫流,還沒等她說出什麼來,月河飛撲過來跪在周君澤腳下,「殿下息怒!」


  周君澤沒理她,繼續問紅羅:「東宮什麼?」


  紅羅抬起頭,驀然看見月河看著自己的眼神,讓她後頸豎起一片汗毛。


  月河眼神狠厲萬分,似乎她只要說一個字,她就會不顧一切地殺了自己,比熙王還要可怕。


  月河很快接話道:「紅羅在東宮被人哄騙,離了側妃身邊,讓側妃醒后哭了很久。紅羅自知失職,日夜難安,請殿下責罰。」


  周君澤黑沉沉的眼睛在她們身上掃了一圈,繼續看著薛嘉蘿,「滾出去。」


  月河直起身,看了一眼懵懵懂懂的薛嘉蘿,拉起紅羅咬牙出了門。


  門關上了,門外沉寂一片,門內的薛嘉蘿從被子下露出眼睛看他,過了一會小聲叫他:「熙熙。」


  周君澤喝了很多酒,目光卻是沉靜有力的,他用鞭子手柄輕輕梳理著薛嘉蘿額頭亂髮,「怎麼不起來迎接我?」


  薛嘉蘿掀被子坐起來,伸出了兩條胳膊,仰頭看他,目光澄凈猶如碎光粼粼的春湖,在別人魂飛魄散的時候她沒有懼怕。


  周君澤幾乎是同時放鬆了手裡握著的鞭子,俯身將薛嘉蘿壓倒在床上。


  他緊緊地摟著她,好像要將她揉進身體里,「給你講個故事……」


  「有個孩子是家中最小,本以為自己是父母心頭至寶,無憂無慮到六歲,忽然偷聽到他母親與下人的談話……」


  「他的母親說,生下他,是怕他身體不好的大哥早亡,但他大哥活下來了,還有了孩子,早知道不該生下他……讓她中年產子虧了身體,孩子父親也不見有多麼看重這孩子……」


  「他的兄長呢,處處縱容溺愛,無論他闖多大的禍都會包庇他、放縱他,人人都知道他愛護弟弟,卻沒人知道他私底下如何堤防他,變著花樣地策反他身邊的任何人,不給他留一絲餘地……」


  周君澤頓了一下,「你說,他是不是很苦?」


  薛嘉蘿暈頭轉向,從沒人跟她說過這麼長的話,「苦不好。」


  周君澤在她胳膊上狠捏著,「他作為一個多餘的孩子生下來,每一天都是苦的。」


  他的臉埋在薛嘉蘿柔軟冰涼的發間,「苦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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