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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煙花(一)

  從大清早開始張管事就立在熙王王府門前候著了,不多時,一個四十左右的男人騎馬而來。


  張管事連忙拱手上前,「常校尉。」


  常青翻身下馬,將馬鞭扔給一旁隨從,「殿下最近還好吧?」


  「王爺一切都好,府里一切都好。」


  「嗯,那就行。」常青揮手讓身後跟來的馬車從後門進去,「給殿下帶了點小玩意兒。」


  張管事道:「也就您還拿他當個孩子般了。」


  常青常校尉身材魁梧,身高腿長,一步跨出去張管事要小跑著才能攆上,他用鼻子哼了一聲:「可沒有哪個孩子跟他似的,敢做出當街搶人這種事來了,任性妄為不知收斂,遲早要害了自己。」


  常青是周君澤孩童時期騎馬射箭的師父,感情深厚無人能比,當初知道周君澤做出這種事,常青氣得曾上府對他破口大罵,最後摔門而去。


  「不過這次也不全是壞事。您也知道,把王爺禁在府里跟關在籠子里一樣,忍不了多久的,幸而有了夫人,王爺被關了這麼久竟一次脾氣也沒有發過。」張管事知道對方的嘴比自己還嚴,忍不住多說了幾句,「陪在身邊形影不離,已經快兩月了。」


  常青腳步稍慢,「上次沒問清楚就走了,只聽別的人談論過,似乎是文城薛家在京城這一支的女兒?」


  「是,兵部左侍郎薛清的嫡幼女。」


  「不是陛下下了聖旨說是熙王迎娶了側妃嗎?為何外面都知道人是他搶的?」


  張管事這段時間也很少在外走動,一時有點蒙,「這個……」


  常青不再說話,加快了腳步。


  常青沒有想到,張管事說的「陪在身邊形影不離」是真的形影不離,就連他們在書房裡說話,周君澤也把他的側妃帶了進來。


  薛嘉蘿對常青倒沒有對其他男人那樣好奇,相反有些害怕,一直躲在周君澤身後,眼睛不停往門口看,想要出去。


  周君澤牢牢把她的手攥在手裡,對常青說:「你對她瞪眼試試,說不定能把她嚇哭。」


  常青的臉板的更厲害,臉色越發的兇惡,「不要胡來。」


  「玩玩嘛,我都不介意。」周君澤不停慫恿,「我們來打賭?若是我贏了,我的馬和戰甲都給你,在營地給你當隨從,任你差遣,怎麼樣?」


  常青忍無可忍,「殿下休要胡鬧!」


  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嚇得薛嘉蘿一抖,立即滾落下兩顆淚珠來。


  周君澤哈哈大笑,捏著薛嘉蘿的下巴親了親。


  常青目光側向一邊,緩了一口氣,「我找殿下有正事。」


  「說吧,我聽著呢。」周君澤讓薛嘉蘿坐在他腿上,握著薛嘉蘿的手慢慢揉捏,一副活脫脫的紈絝樣子。


  常青只能裝作沒有看見,「外面差不多都知道你的人是你搶來的,怎麼弄的?薛侍郎到沒什麼,關鍵他是孫除的學生,孫除對他愛護有加,一手帶到了現在。等你這三個月禁閉結束,孫除差不多該找你麻煩了。」


  「我一個惡名在外的王爺,領著一隊閑兵散將,渾身都是小辮子,如果怕他找麻煩我早就出京了。」周君澤渾然不在意,「他要敢在朝堂上整我,就不要怪我暗地裡使壞,反正我作惡慣了。」


  常青忍了又忍,「陛下是您長兄,處處包庇您,可如今……聽說陛下身體越來越不好了……殿下又和太子從小就不合……」


  周君澤神色平淡,低頭在薛嘉蘿手心親了一下,半天才說:「小時候的一點口角而已,算不得不合。」


  常青沒話說了,「殿下自己肯定也想得到,我不多說了。」


  薛嘉蘿的視線越過周君澤肩膀,偷偷看向常青,在對方回看她時,嚇得立馬把頭埋在周君澤頸窩裡。


  「我聽管事說你給我帶了幾箱煙火?」


  常青看出他不願再談,於是順著說:「有個手下家裡是做煙花的,說跟以前的煙火不一樣。」


  「你晚上留下,我們一起喝酒。」


  常青笑聲如雷,「好,不醉不歸!」


  在常青出門后,周君澤臉上剛開始時的懶散、漫不經心沒了,他神色深沉,慢慢撫摸著薛嘉蘿頭髮,「你的好父親給我下了個什麼套啊……」


  夜色漸濃,月上梢頭,湖裡點起了盞盞河燈。


  常青帶著人在湖邊布置煙火,在湖另一邊的水榭里已經擺上了酒菜,周君澤坐在水榭里看著薛嘉蘿在湖邊玩水。


  紅羅在薛嘉蘿身後替她提著裙擺,月河在一旁拿著帕子,等薛嘉蘿玩夠了能及時給她擦乾。


  她的小日子快到了,不能受寒。


  湖中除了荷花燈外,天上明月也倒映其中,又圓又亮,薛嘉蘿指著倒影說:「月亮。」


  月河連忙給她擦乾手,分神說:「是,奴婢看見了。」


  薛嘉蘿轉頭對紅羅說:「月亮。」


  紅羅用心想了一下,回道:「天上那個才是月亮。」


  薛嘉蘿很不滿意,嘴都撅起來了,她小跑著撲向周君澤,又指著湖裡說了一遍:「月亮!」


  周君澤穿著單薄的秋裝,可薛嘉蘿已經披上了銀鼠皮披風,脖子上一圈潔白的絨毛襯得她更稚嫩嬌艷,她身上熱烘烘的暖意帶著木樨香迎面而來。


  周君澤覺得她身上披風礙事,脫下隨手扔給了侍女,「你的院子里也會有。」


  薛嘉蘿滿意了,服服帖帖地讓周君澤摟著坐在他腿上。


  月河在一旁手忙腳亂接住披風,想著原來側妃是想要月亮,可是王爺答應的太隨意了些,如果側妃晚上回去看不到又該哭了。


  忽然間一聲巨響,嚇得月河從水榭台階上倒退下來,震驚地看著湖對面升起的白色煙火。


  一個閃光的白點,帶著呼嘯聲在空中炸開,垂下千萬流光,在湖面倒映下美奐絕倫,恍若置身於漫漫璀璨星空。


  如此美景,卻讓薛嘉蘿受了不小驚嚇,她直往周君澤懷裡鑽,捂著自己耳朵,第二發煙火又升空了,她忍著害怕,伸手捂住了周君澤的耳朵。


  周君澤一愣,低頭看她。


  第二聲驚雷來了,薛嘉蘿哆嗦了一下,手還是捂著他的耳朵。


  「別怕,聽不見了。」她說。


  周君澤微微笑了,臉龐被流光照亮,神色慵懶溫柔,低頭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又稍稍退開,「還挺會收買人心的。」


  他的聲音隱在第三發煙火里,薛嘉蘿帶著困惑的眼神看他,周君澤的手托著她後腦勺,用舌尖撬開她的牙關,深吻了下去。


  煙花如何已經跟他們沒有關係了。


  常青在湖對面折騰了半天才弄好,興緻勃勃過來找周君澤喝酒,卻看見水榭里毫不遮掩避諱擁吻的兩個人。


  他黑著臉,連忙轉身,「這小子……」


  張管事急急遣散了四周下人,在水榭周圍拉起帷帳,他跟著常青一起站在一排竹子後面,「是不是讓那邊先停了?」


  「停了做什麼?繼續放,我看他什麼時候才能想起來。」常青咬牙道:「還說什麼不醉不歸……」


  張管事忍著笑,「不然我為校尉重新在花廳備一桌?」


  常青擺手,「不用。」他回頭從竹林縫隙中看過去,漫天流光下,那兩個人的身影還是緊緊貼在一起,而他跟個比他年齡還大的管事躲在暗處看煙花,怎麼想都來氣。


  張管事倒是挺高興,雖然常青來府向來由他接待,但從未像今天這樣二人可以隨意閑聊。


  「曾聽聞當今太子妃是普天下頭一號的美人,百年難遇,不知在校尉看來,我們側妃與太子妃相比,如何?」


  常青臉色嚴肅,「這如何比?」


  張管事以為自己言語太過輕佻,忙要解釋,只聽他又說:「我只遠遠見過一次太子妃,論氣度,自然是太子妃無人能敵。」


  那論美貌呢?

  張管事表示自己懂了。


  水榭那邊,熙王與側妃還是相依的姿勢,張管事不敢上前,他也有點忍不住了,「真是沒想到……要是早知道側妃能讓王爺上心,早早迎進門多好,也不用往南院里塞那麼多人了。」當年他搜尋這些人費了多少工夫,銀子也花了不少。


  常青看他一眼,「知道南院那邊的人為什麼不行嗎?」


  張管事試探說:「不夠美?」


  「錯。相貌再美,在王爺眼裡看一個月也就差不多夠了。你們夫人特別,正是因為……」他用手指了指頭,「自太後宮車晏駕后,阿澤性情徒然大變,一年比一年多疑、陰晴不定,現在連我與他談話都忍不住要猜測他話里的意思,一句話想三遍才敢說,更何況是女人。所以,還不如不猜他在想什麼。」


  張管事一開始有些懵,隨著常青慢慢說下去,他也明白了,「側妃說錯了什麼,王爺不會猜疑,而王爺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必忌諱。」


  常青抬頭看著天空中綻開的點點亮光,「所以,她對阿澤來說,也是個能夠喘息的空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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