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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絕望的求死

  半個時辰之後,東城門與南城門的鼓聲同時響起,鼓聲隱隱傳過來,上官陌朝城門望去,隻見士兵們已攻到城下,城上的西月兵開始往下放滾木礌石,前麵的一波士兵被強勢的滾木礌石砸得血肉橫飛,後麵的視若無睹繼續往上衝。


  上官陌朝葉清風和墨淩擺手,道:“鳴金,收兵。”


  兩人吩咐下去,片刻之後,鳴金之聲響起,隊伍有條不紊後撤,城上一撥箭矢朝著後撤的隊伍下來,又傷了一片。


  衝撞車和軟梯隊都已到城下,正是該一鼓作氣的時刻,卻為何要鳴金收兵,士兵們有些不解,但戰場之上服從命令是第一要務,必須遵守,更何況,今日是新蘇年輕的帝王親自指揮,士兵們便都退的井然有序。


  退到西月箭弩的射程之外,葉清風同墨淩同時揮動手中的旗幟,士兵們便都止步。


  人方站住,就見城上一陣異動,眼見得一列鎧甲武士站上城牆,手中端著明晃晃的大刀,氣勢非一般士兵可比。


  武士站定,一隊人便推出了今日上官陌和諸位將領們等待的主角。被囚的諸位,一個不少的被推上了城頭。


  一眾人雖是做了階下囚,重鐐加身,形容十分邋遢,但精神尚好,許是因為早就做好了生死置之度外的準備,並沒有絲毫驚慌錯亂。


  諸位囚犯中,最顯眼的還是蘇淺同上官皓月。別人都是自己站著的,這兩位依舊站不起來,被人架著拖上了城樓。


  蘇淺身上仍穿著高幽的衣衫。因天牢裏沒有藥,她身上那點藥早已用完,身上的傷口未能及時治療,此時血漬滲出來,濕透重衣。臉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連素來飽滿的唇色也是蒼白的。本就奄奄一息的人,風一吹怕就會吹倒了,手腳卻還加了鐐銬。


  才不過兩三日不見,一個活蹦亂跳的人就成了這幅形容。


  上官陌望著,挪不開眼,卻是怔住不能言語。唇角被無意識地咬住,滲出血絲來。身子晃了晃,險些栽下馬來。


  月隱和墨淩同時衝到前麵,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就適時地架到了蘇淺脖子裏,兩人便再不能往前半步。


  蘇淺望著上官陌,嘴角艱難地攢出個微笑來,她將兩邊架住她的武士奮力推開,初失了支撐,身體晃了晃,險些倒下,她咬緊牙關站住,倔強地像一株寒風裏的秋草,嘴唇蠕動,擠出三個字來:“上官陌。”


  這兩日傷口惡化,她高燒不退,一直是迷迷糊糊的,此時見著上官陌,靈台裏終於有了一絲清明。


  幾十萬大軍中遺世獨立的那個人,雖然形銷骨立憔悴不堪,卻仍是風華無人能及,正是她前世今生傾心愛著的人。


  分明是幾十萬軍隊浩浩蕩蕩的戰場,卻靜寂得連風吹過的聲音都清晰可聞。蘇淺的聲音極小,響在這一片天空裏卻是那樣刺耳。


  “蘇淺。”


  許久,上官陌嘶啞的聲音響起,輕而又輕,甚至能聽見他牙關打顫的聲音。


  “上官屠!”


  墨淩的聲音如炸雷般在戰場上劃過,震得三軍簌簌。冰翼劍如長虹一般出鞘,直指對麵城樓上出現的狡黠冷笑的人。


  上官屠悠悠站出來,道:“小子,還是把你的劍收起來的好,刀劍無眼,可別誤傷了人。”


  冰翼劍顫了幾顫,似發出絕望憤怒的沉吟聲。持劍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月隱撐不住,飛身就要往前撲,被他死死拽住。


  冷麗的女子已經淚流滿麵。“墨淩……我不能這樣等著看著,我得做點什麽。”


  墨淩冰涼的手緊緊握住她的指尖,壓抑著聲音:“衝動隻會害了她。”


  月隱半分不能言語,腿軟得幾乎站立不穩。墨淩將她扶穩了,言語竟十分冷靜:“越是這樣的時候,越是該堅強,你以前在她身邊,她遇到危難的時候都是怎樣做的,你該是知道的吧?”


  他這般冷靜自持的樣子,和蘇淺素日的做派一般無二。


  月隱便強抑住內心的悲憤眼裏的淚花,咬著唇道:“我也曉得要堅強,可我並沒有帝凰那樣堅韌的性子。墨淩……快想法子救帝凰,她看起來傷得極重。”


  墨淩拍拍她的手,“稍安勿躁。”


  他冷靜地勸她稍安勿躁,麵上也是一副冷靜自持的模樣,然內心裏的焦灼不安,幾乎要將一顆心燒灼成灰,卻唯有自己知道。


  城上上官屠一聲冷笑,“我的好兒子,咱們父子終於走到今天這步田地了,縱使你想盡千方百計阻撓這一天的到來,也還是沒能阻止這一天的到來。為父等這一天,等了好久了。”


  言語中的挑釁,連個外人聽了都要覺得受不住。


  上官陌卻淡漠:“讓父皇等了那麽久,是兒子不孝了。”


  話音一轉,淡漠中又見冷然:“不過,即便到了今天這步田地,究竟鹿死誰手也還猶未可知。眼下父皇看似已占盡先機,但,謀事在人,後麵還有一句成事在天呢。”


  上官屠挑眉梢:“兒子,你相信成事在天嗎?你和蘇淺,若是早信了成事在天,大約不會汲汲營營謀了這麽多年吧?”


  上官陌回以嘲諷一笑:“誠然,父皇和兒子我、蘇淺都不是信這句話的人,但,有時候,不信不代表它不可信,不信隻是因為不願意信。父皇,不會連這個都看不清吧?還是不敢承認?”


  父子兩個在數以幾十萬士兵的疆場之上這樣揭短譏諷,縱然士兵們不敢有什麽想法,蘇淺也覺得,很醜。


  誠然,她的上官陌是不得已,她不能怪他,但她不能見他受如此責難。


  蘇淺側頭看著上官屠,眸間嘴角全是淡漠的笑,開口道:“上官屠,在你的戲本子裏,我隻是個一開始就被定下了結局的工具,你對我,委實不該有什麽恩怨愛恨,所以,也就談不上什麽折磨我泄憤的話,不如早早利用完我,送我上路,免得真如上官陌所說,鹿死誰手猶未知,時間久了再生出什麽岔子來。”因著傷重的緣故,她氣息微弱得隻近處幾人聽見了她的話。


  上官屠道:“你倒比我還著急?不過,你這樣反倒令我起疑了。你這樣惜命的人,竟然急著赴死?”


  蘇淺慘然一笑,“你這疑心病沒有害死你,倒也算你命硬。隻是,你自負聰明能洞察人心,卻是連人最基本的情感都不懂。也難怪,你心中從來就隻有權利、江山,根本就沒有兒女情長。你怎麽能懂得,我當初惜命,是因為我死不得,我死,上官陌也難以獨活;我如今求死,是因為我知道已難逃一死,可我不想看上官陌屈辱而死。上官屠,你給我們兩個一個痛快,我謝謝你。”


  “你們死了,這戲還怎麽唱?還有一位主角沒登場呢。倘或這時候送你們一個痛快,寡人豈不是白謀劃了?”


  “你說的是我的表哥楚淵吧?我覺得你其實並不能拿捏得住他。靠我拿捏他更屬妄談。他今日,大約不會來的。”


  上官屠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上官陌的目光一直落在蘇淺身上。他聽不清她說什麽,但卻從口型上已辨出她說的是什麽。


  腔子裏似被烈火灼燒,疼痛難忍。蒼白的唇一張一翕,卻是什麽話也說不出口。生平不是沒有這樣的絕望時刻。當初蠱毒發作蘇淺拚了一命救他;峽天關戰場蘇淺決絕離去的一劍,他險些喪命;及至後來她又以有孕之身身陷敵營;再到後來清澤與扶光出生之時,她身中他姑姑下的禁製,差一點他就失去她們母子三人……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哪一次,不是絕望中求生存。


  經曆了這樣多,卻還是不能免除這最後的結局,上官陌,心裏不是沒有怨恨。可這怨恨他不能說出口。蘇淺說他是打落牙齒和血吞的男人,他覺得男人理該如此,這沒什麽好炫耀的。他不能說出口,卻並非因為他要麵子,而是,他不想蘇淺看見他軟弱的一麵。他是蘇淺的支撐,尤其這樣的時候。


  他拚命也要做好這個支撐。


  但,其實,他在那裏,在蘇淺麵前,無需多做什麽,就已經讓蘇淺站得筆直。


  上官屠笑了一聲,道:“罷,念在你先前還想救寡人來著,今日寡人就不再為難於你們。”他看向上官陌,大聲道:“兒子,你的妻子要求死,能不能給她一個痛快,就看你的了。”


  上官陌直視著他,“我要如何做,你說。”


  一字一頓,每說一個字都仿若心間在滴血,令在場的這些浴過血的戰場英雄們也不得不為他和蘇淺覺得傷。


  “首先,先讓你的人停止攻打東城門和南城門。”


  上官陌沒甚表情地吩咐葉清風:“清風,讓人前去傳令,撤軍三十裏。”


  葉清風立即去下令了。


  他其實並不大能理解上官陌今日做的戰略安排。既然明知攻城是不可能實現的,卻還是布置了攻城的策略,徒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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