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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仇人相見

  後麵上官皓月終於追了上來。蘇淺聽見他的腳步聲,呼吸驀地亂了一拍。她想起來許多年前,阿皓他扮作上官陌在他身邊時,走路的節奏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這個青年,其實一樣的深不可測。隻是因為他所求不多,才讓他身上的氣息更有一股陽光般的溫暖。


  他今日為何追來,上官陌又為何許他跟來,她一路上其實是想過的。阿皓他也許是為了護著她,也許是為了他的家國,她拿捏不準。但上官陌的心思她卻通透。上官陌他確然是隻手可遮天的人物,但卻從來不是傲嬌逞強的人,阿皓隨行而來,若無事,不過是賺了一趟腿腳,若有事,他便是最好的幫手。至於阿皓他存了什麽心思,其實並不礙他們行事。


  上官屠抬眼望過來,略點了點頭,“你們來了。”


  語氣低沉,淡漠中見悲涼,滄桑中顯孤寂。


  蘇淺忽然想到了許多。


  以西月之國力,上官屠之老謀深算,這場仗,即便蘇淺她將楚淵算計了進來,借楚淵之兵分散了他的兵力,他當也不至於敗得這麽快。


  但事實上,隻半年多的時間,她就攻到了西月皇都嵐茨城。


  他籌謀了半生,機關算盡,卻一朝輸在這半年裏。這種事情雖說不是沒有可能,但蘇淺總覺得,還是太詭異了。


  蘇淺腦子裏千回百轉,卻不忘恭恭敬敬一福身,一個十分到位的禮,行到了上官屠的麵前,溫婉端淑地道一聲:“見過父皇。”


  今日所為何來,蘇淺自然是十分清楚。此刻仇人相見,雖分外眼紅,卻也沒忘記初衷。相較於個人的榮辱恩仇,蘇淺雖不是個舍己為人的人,也曉得此時百姓為重。


  若能止息兵戈,她個人的恩仇不計也罷。


  況眼前的人他是上官陌的親爹。上官陌是什麽人?那是她的一心人,祖宗天地之前三拜九叩約過同生共死的丈夫。打從拜了天地那一刻起,便注定她今生不可能再手刃上官屠以報前仇。


  也是打從那一刻起,她便是決定了放棄前仇舊恨的。


  世間萬事萬物,在她心中從來重不過一個上官陌。


  相較於她的恭順,上官陌的態度卻委實算得上淡漠二字。隻不過聲音極淡地喊了一聲:“父皇。”


  與上官屠怨結已很深的上官皓月不過平平招呼了一聲:“皇伯伯。”


  還能叫得出皇伯伯三個字,便可見這個青年胸襟算廣的。蘇淺激賞地看了上官皓月一眼,嘴角幾不可見地彎了彎。


  她雖城府極深,性子卻算個活潑的。這樣眼風上的小動作,即使是在上官屠麵前,也沒有刻意收斂。


  上官屠看著倒笑了一下,指了指身旁的石桌石凳,語氣和緩了些:“坐吧。如今酷熱,就在這園子裏坐會兒,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說一說。”


  園中月光清幽,並沒有掌燈,茂密的玫瑰花叢在月光下如籠了一層輕紗,風姿綽約。並未察覺到周圍有侍衛,氣氛倒不算太壞。


  甫進太子府時,蘇淺便曉得,今晚這樣的場合,並非是適宜和談的場合。隻是私下裏先會一會上官陌的老爹、西月國的皇帝上官屠。


  但,雖非正式的場合,今晚的見麵卻尤其重要。倘或見得好,或許和談什麽的就全免了,無須再勞神傷腦;倘或見得不好,和談什麽的就真的不需要了,兩國可戰場上見真章,拳頭下論英雄。


  這樣還算融洽的氣氛,令蘇淺見到些希望的陽光,心裏頭暗暗就添了絲歡喜。


  上官屠撣了撣衣袖,端然一坐,有小丫鬟自桌上拿起茶壺,斟了幾杯涼茶,又安分守己地肅在了一旁。


  上官屠將茶水分一分,道:“坐下吧,趕路也累了,喝杯涼茶。”


  蘇淺將袖中的琉璃樽輕輕放在石桌上,同著上官陌和上官皓月三個人告了座,坐下來。


  琉璃樽碰到桌壁,發出輕微的響聲,上官屠的眸光便略過琉璃樽。眼神有一瞬的詫異,說話亦失了些分寸:“這個瓶子?”


  上官陌挑眉看著他的父皇:“父皇見過?”


  上官屠的異樣自是瞞不過神經都異常敏感的三個年輕人。看這樣子,這個瓶子竟然還有一段故事,且這段故事可能還是一段還算得上精彩的故事。甚而有可能,這段故事裏還會有些戀愛的段子。


  三人中唯一個有些想聽這段八卦的,乃上官皓月,但今日上官皓月隻是如他自己所說,來觀摩一二,並沒有說話的立場,況他還是心存厚道的,並不想因這件事令蘇淺心中難受,所以他沒有多問。蘇淺卻是不想多問。因事關於她的父母,她不想將已逝之人的情史拿出來曬在人前。上官陌自然同她一樣的想法。但上官陌有此一問,她曉得他並不是要探一探往日那段八卦情史。


  他今晚若想借此事挑開他父皇上官屠的回憶閘門,拷問一下他的良知,蘇淺不想阻攔。


  上官屠果然似已將記憶的閘門打開,深邃的眸子一片暗沉。但也隻不過是沉了一瞬,令人疑心才不過是雲彩遮住月光,在他的眸子裏映出了一片陰影而已。身居高位多年氣場沉定的皇帝淡然道:“你們年輕一輩的或許不曉得。這個瓶子,是當年楚國官窯的最後一件作品。楚國的官窯,一年隻出很少的作品,都是供皇室使用的。這個瓶子,三年才成品,成品那日,楚國官窯坍塌,再也未能修複。”頓了一頓,聲音有些低:“這個瓶子,也就成了不詳的象征。你拿著它做什麽?”


  蘇淺低聲一歎,語氣極輕軟:“父皇說的不錯,這是楚國官窯的瓶子。當年娘親和親遠嫁,外公將這個瓶子作為嫁妝給了娘親。”


  上官屠便冷笑了一聲:“你外公是個極陰險的人。但用一個不詳的瓶子便想毀人家國,他想的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蘇淺隻是嘴角一抿。


  為君為帝,自是需要比尋常人多長幾副心竅耳目,才能駕馭住百官治理好國家,但倘或心竅耳目長偏了,隻為弄術謀權而去,也便成了讓人不齒的昏君暴君了。


  古來又有幾人堪為明君?


  上官屠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但今日上官屠肯坐下來講和,蘇淺便不能依著性子嘲笑他,隻能將冷笑壓在心裏,麵上不帶出半點。


  因這個講和係了天下蒼生,便由不得她任性。


  她今日將身上冷冽氣勢斂得一幹二淨,隻一副溫婉模樣,卻恁地叫人覺得她如立於雲端的菩提,心懷悲憫俯瞰眾生。


  她自己卻也曉得,浸淫權謀場二十載餘,就算再怎麽刻意隱藏,也不可能偽裝得如尋常女子一般。


  無聲一笑,她將話題岔開:“這是娘親和爹爹的骨灰,我做主將他們帶來,是想他們和父皇道個別。雖然關係不算融洽,但幾位長輩總算是打了一輩子交道。我爹娘應該也是不介意和您道個別的。我爹爹曾經有遺言,倘或有一天他去了,讓我將他們夫妻二人合葬在雲雪山頂。他們是在那裏相識的,人生最美好的時光,也是在那裏度過的,能在那裏長相廝守,也算人生圓滿了。”


  上官屠倏然抬起頭來。眸光落在瓷瓶上,怔愣著不能言語。半晌,才似乎從暗黑的情緒裏醒過神來,聲音愈加黯沉:“他們二位,在我們這一代的諸人裏,確然是圓滿了。”


  這一句歎聽上去委實令人唏噓。卻也沒讓在座的諸位年輕一輩的佼佼者生出多少憐憫來。


  屠皇那一代的諸位,也無非是指那幾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昔日楚國昭德皇帝,一生致力於他的帝王事業,連最後的死,都成為楚淵集權的工具,人生裏又哪有什麽機會按著自己的心意恣意活一把?前昆國皇帝白峰,性子軟弱,為帝二十餘載,能固守住昆國江山,已是不易,奈何兒子一個死,一個不想再如他一般困守囹圄,將遍布瘡痍的江山無奈拱手於人,人生怎一個失敗堪表。蘇國前洛王蘇允洛,叛國舉旗,枉造殺戮,終落得橫屍疆場。昔年橫掃昆國七十四州的老英雄潤青,也落得悲淒暮年,令人扼腕。眼前這位,更是一生汲汲營營,陰謀暗算,卷起人間多少血雨腥風!如今令西月戰火驟燃,多少城池陷在兵荒馬亂裏,眼看國將不保,一生算計已落空。


  也唯有她的皇爹蘇遠之,雖一生被人算計得頗苦,卻能憑一雙翻雲覆雨的手,護住自己的妻子兒女,一家人得以共度了許多天倫時光。即便如今壯年殞命,也不枉來這世上一遭,活得叫個瀟灑恣意!


  說到底,不過是個欲字害苦了自己害苦了後輩也害苦了蒼生。


  並不值得憐憫。


  上官屠抿一口涼茶,話語未止:“昔日雲雪山上相遇,是你的外祖父楚國仁宗皇帝一手設計,將天姿國色的楚寧公主帶到山上,圖的是讓我們幾個為了這個女子起紛爭,他好從中漁利。對幾個血氣方剛的青年使美人計,端的是好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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