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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曾經滄海

  墨翼將孔明燈提起,前前後後檢視一番,深以為經曆了這麽多年的風吹雨打這個紙糊的燈還挺完好,值得讚歎,自發地從袖管子裏掏出火折子,將燈芯子點燃了,放飛了出去。


  時值一陣東北風吹過,孔明燈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就朝西南方向飛去了。


  墨翼兩雙眼睛發直地望著燈飛走的方向,直到飛得隻剩個小點兒,還未回神。


  呃,它背離目的地背離得有點遠。


  蘇淺瞪大了眼睛不能言語。


  墨翼揉著雙眼:“帝凰,這個風箏是肯定不行了。我覺得還是應該用個更直接粗暴的法子。”


  蘇淺憂愁地望著他:“請說。”


  墨翼收回目光,“帝凰還躺石頭上睡會兒吧。我去一兩個時辰就回。”


  蘇淺狐疑地望了他一瞬,便往石頭上悠然一躺:“千萬記得下雨前回來。我不想挨泡。”


  墨翼嗖一下就沒了影。幹勁看起來十足。再回來果然是兩個時辰之後,身下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身後還跟著一匹,馬背上馱著大捆的細麻繩,細看,麻繩還滴著油。


  蘇淺悠悠醒轉,看見眼前一幕,呆了呆,帶著初睡醒的鼻音和慵懶:“果然是隻有你才能想出的法子。笨法子有笨法子的好,保險。”


  “帝凰還可再睡片刻。”墨翼輕飄飄留下一句話,催馬往沼澤腹地而去。不多時便折返回來。


  蘇淺自然不會再睡片刻。


  她手上正燃著拿風箏架子做成的小火把,待墨翼一回來,火把對準麻繩頭一點,火苗遇到浸了油的麻繩,一點即燃。


  蘇淺飛身上馬,隨墨翼急催馬而去。


  身後火苗一路飛竄,兩匹馬方奔出十餘裏,便聽見身後傳來震耳欲聾的呼嘯之聲,再回頭,隻見一道漫天業火自西向東將世界一分為二,龐大的火球一路卷騰,直竄上高空,似要將天地焚為灰燼一般。


  墨翼呆了一呆。


  這個,豈止是威力極大。簡直是駭人聽聞!


  帝凰她說話忒輕巧!


  熱浪離著數十裏都覺洶湧,蘇淺扥了扥兀自怔愣的墨翼:“快跑,一會兒要被烤熟了!”


  這一道大火燒了出去,直綿延數千裏,火勢兩側數百裏的人們皆可看見,一時間恐慌之心蔓延。新蘇一側自有白譽撫慰,慌亂的百姓很快便安定下來。


  本就炎熱的天氣陡然又熱了幾分。


  正一路西進的楚軍與這一道大火相隔並不甚遠,看得分外真切。不明就裏的楚軍將士個個被駭得心驚肉跳了數日。


  楚淵佇立在中軍帳前,望著騰天的大火,默然無語,眸光卻是深了又深。


  仗打到這裏,前進還有沒有意義;後退還能不能退得回去,他需要好好計量一番了。


  大火燒了一日一夜,雖然夜裏下起了雨,雨勢卻不大,並沒能阻止肆虐的火勢。


  本就被戰爭驚成驚弓之鳥的西月人民,因這一場沒來由的“天火”,更加惶惶,紛紛卷起鋪蓋細軟,踏上和正在踏上逃難的征程。


  這個時候唯寄希望於已不知身在何方的東宮太子上官陌會忽然出現,力挽狂瀾,將楚淵趕出國界之外。


  同為入侵者,隻希望殺退楚淵,而沒有希望阻住蘇淺的下屬墨淩,西月人民並沒有深究一個為什麽。


  這隻能說明,在西月人民心中,早將蘇淺當作是東宮太子上官陌的媳婦,這個國家若能存活下去,全賴上官陌,國家是上官陌的,也就是他媳婦蘇淺的。蘇淺的軍隊進來,便當不得侵略二字。而上官陌遞出的那一紙震驚了全天下的和離書,在西月人民心目中,似乎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


  誠然,這更說明,高高在上的屠皇因為這兩年決策的頻頻失誤,以及過去做過的壞事錯事一一曝光,在人們心中已完全喪失了領導地位。


  第二日入夜時分,火光入微,小白帶著蘇淺一紙密函飛到了白譽身邊。


  待天亮墨翼隨蘇淺再次踏臨兩日前還是一片淡藍屏障如今已一片漆黑焦痕的沼澤地時,才發現,所謂沼澤,不過是邊緣地帶。走過一條由新土覆成的三丈餘寬的大道,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條丈寬的深不見底的溝壑。溝壑上方架起一座橋梁。


  溝壑的對麵,沼澤已變沙場。那日看見的巍峨土山,如今已全被數十萬士兵踩在腳下。


  蘇淺昨夜一紙密函,便是命白譽將事前早準備好的土石全部填海造陸,連夜平了沼澤地。隻是沒想到,中央居然是那樣一條溝壑。白譽費了不少事才在溝壑上搭建起一座還算堅固的橋梁。


  真相大白,所謂“瘴氣”,全是由壑底蒸騰上來。


  蘇淺立在橋梁之上,探頭朝壑底張望,唯見一片黑咕隆咚,似對墨翼又似自言自語道:“這下麵不知是什麽環境,此番雖燒了聚集了千萬年的沼氣,但若此溝不填,怕是過個千八百年的,又是一片死亡澤國。但若是要填,怕是移山填海般困難。這個浩大工程容後再議吧。”


  她自言自語的空當,橋對麵由白譽率領,已齊刷刷跪成一片,“參見帝凰,帝凰萬福金安。”


  蘇淺嚇了一跳,扶著橋欄杆晃了一晃,拍打著噗噗跳的小心髒,“乖乖,我在峽天關好不容易練得不恐高了,這下又給你們嚇破膽了。”


  傳聞中心思高深莫測手段狠辣鐵血一柄尺長綠漪劍一段十丈軟紅綾殺人無數的蘇淺居然是這副德行,令對麵的大兵小將們紛紛側目,感覺三觀毀得有些嚴重。


  蘇淺看向跪著的白譽,有些受不住地、不落忍地張著雙臂虛扶:“他們跪一跪也就罷了,白譽,譽公子你也搞這一套就忒說不過去了。還不快起來!”


  白譽從容地站起來,拂一拂白衣上沾的新泥,含笑:“禮數不可廢。譽既然已做了降臣,就該有做臣子的樣子。”


  蘇淺擺手:“收起你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論私,你是我的準妹夫,也是我的朋友,論公,咱們隻是同事關係,就算有個上下級之分,也不至於行這麽個大禮。以後,這個跪禮廢了也罷。”齜了齜牙,補充一句:“以後再跪一個給我試試!”


  今日的三觀有要毀盡的趨勢。


  白譽的身後,一字排開,是戚蒼為首的十三修羅,以及青門昔日兩位閣主晏飛尹媚夫妻。端坐於馬上的颯踏氣勢宛若天兵神將。


  蘇淺讚歎地望著他們。


  “淺姐姐!”


  白譽身後驀地蹦出個高個兒青年。


  高出她半個頭的青年嘻嘻笑著,上來就親昵地扯手搖胳膊。


  蘇淺哭笑不得地推開青年,“楚飛你幾歲了?”


  青年麵不改色:“二十一歲了。”


  蘇淺眸光淺淡地望向楚飛身後白衣墨發容若中秋之月的男子,話卻是對楚飛說:“你皇姐夫說了,這回應好好獎賞你。”


  一句皇姐夫,令得楚飛被熱油澆過一般立即縮回了手,幹笑著往後躲。


  後麵如月清華的男子就完全暴露在她麵前。


  雖然是一朝勢落,白衣墨發的男子卻雲淡風輕,未曾失了一點氣度,對得起蘇淺一向對他的瞧得起。


  蘇淺隻輕輕喚了一聲:“阿皓。”


  “別來無恙”四個字堵在喉嚨沒能說得出。


  他落在她的手上,她若還對他說這四個字,無疑是對他的侮辱。他是阿皓,冥國的少皇上官皓月,縱然因為許多迫不得已而站到了她的對麵,卻依然是她同甘共苦過許多時光的知己藍顏,她怎忍對他有一絲傷害。


  於公於私,他其實從未有做過一點對不起她的事情。不得已和楚淵結盟,也算不得是對不住她。拋開別的不論,他作為一國少皇自然是有權利選擇誰做自己的盟友。


  如果非要說他有什麽對不住她的地方,也隻是這麽些年他將這些事情瞞了她,對她這個紅顏知己不夠坦蕩。


  但這樣的事讓他一個如此驕傲的青年如何開口。


  而事實上,她欠了他許多恩情。即便那些是他心甘情願為她所做且施恩不圖報,即便上官陌已替她還了他許多,將冥國拱手於他已將千萬種恩情也抵消,她卻不是個輕易肯受人恩惠之人,別人對她一分好,她隻望能還人十分。


  但,往事已如曾經滄海,而今回首唯餘悵然。


  今日將他帶來此處,完全是出於今時今日的立場不得已而為之,並沒有半分想侮辱欺負他的意思。想來阿皓他也明白。


  上官皓月果然是明白的。嘴角攢出個實實在在的笑,聲音亦沒有半絲落魄:“這一場大火,將許多人的癡心妄想或者說好聽點叫理想全燒成了灰燼。我早曉得淺蘿你的見識和膽識,不是隨便什麽人可以企及的。今日一敗,心服口服。”


  蘇淺抿了抿嘴角。她其實曉得阿皓的話裏沒有半絲的奉承或者嘲諷,但還是不大樂意聽他這樣說。


  終究他和楚淵不同。楚淵,她與他已牽扯糾葛相互利用太深,再不可能有回頭路,阿皓卻一直同她很好,沒有什麽利益的交割。她不想傷害他,更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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