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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一章 咫尺陌路

  目送馬車絕塵而去,消失在戰火之中,蘇淺淡淡瞥了上官陌一眼,聲音淡極:“這裏你自己料理吧,我去墨淩那裏。”


  上官陌望著她有些怔怔。


  她這樣冷淡的態度分明是還在和他治氣。他卻無法說什麽。她沒有說放棄他,就已經令他感謝上蒼了。


  蘇淺轉身離去,有些決絕。


  他就一直怔在原地,看著她翻身上馬,打馬而去。


  蘇淺走出二裏地,他還怔在那裏。


  蘇淺調轉馬頭回來,他依然睜大眼睛怔在那裏。


  蘇淺翻身下馬,瞧著他萎靡的樣,磨了磨牙,伸手奪過他手中裝著她父母骨灰的瓶子,狠狠瞪他一眼,翻身又要上馬。


  她雖沒有時間為她的雙親悲傷,卻也沒有忘記。


  怔怔中的人卻手疾眼快,一把扯住了她衣袖。


  蘇淺搭在腳蹬上的腳無奈縮了回來,看著他,“你到底想怎樣?我趕時間,青年。”


  落在她袖間的手忽然一用力,將她生扯入懷中。耳際傳來青年暗啞潤濕的聲音:“蘇淺,我想你。”


  被這樣一個俊美無儔的、優秀的青年抱得這樣緊,且這青年說話的聲音是這樣性感動人且這樣傷,說不動心不心疼那是自欺欺人。但想她蘇淺也是在情海中撲騰了許多年的一條浪子,什麽樣的陣仗沒見過,今日這陣仗,雖然拒絕起來有點困難,但還不至於就被浪頭打翻在海底。當下神色一凜,不倫不類的話也能說得義正辭嚴:“青年,雖然我也想和你這樣的好青年在太陽底下轟轟烈烈談一場戀愛,但眼下這片土地已被戰火燒焦,味道也忒難聞了些,況你我現在就找地方談一場戀愛,也未免太對不起戰場上這加起來一二百萬浴血奮戰的兄弟。青年,不妨咱們換個時間再約。”頓了一頓,試探地拍拍青年的肩:“你,意下如何?”


  青年哭笑不得地放開她,她這個調調,真是要命。


  他寵溺地揉一揉她的已經鳥窩一般的青絲,讓它們更鳥窩一點,溫聲:“小心點。我很快來和你會和。”


  蘇淺吸了吸鼻頭,囑了一句:“嗯。你也一樣,別凡事拿命拚。拚沒了命我們母子三人就隻能闔家改嫁了。”


  話音還未落地,人就已經跳上馬背逃之夭夭了。


  唯留瘦削的青年在硝煙彌漫焦糊味刺鼻的戰場上淩亂磨牙。


  策馬狂奔青絲飛揚的女子嘴角就露出點大仇得報的快意淺笑來。


  夫妻之間,就算是仇怨,都帶著些旖旎的顏色,化解,有時就簡單到一兩句狠話一兩句軟和話的事。


  上官陌的眉心略有一絲鬆開。他曉得,要讓她完全對他沒有芥蒂,不是一夕之間能讓她做得到的。好在她愛他那樣深,深到即便他這樣傷她她還是原諒了他。


  他得她如此相待,何其有幸。


  望著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視線裏,他才緩緩轉身,瞧了一眼燒焦的戰場,水墨般的眸子有一瞬痛苦地閉了起來。


  飛身上馬,離了這一片修羅場。


  蘇淺穿越漫長的戰線,已是晌午十分。


  一路上焦痕遍野屍骨堆積,慘狀令人不忍一睹。走完整個戰場,蘇淺已是精神瀕臨崩潰。


  眼前一株垂柳之下,玄衣如鐵的冷麵青年卻更叫她糾結膽怯。


  將他一個人丟在十數萬人的弓弩之下,說好的葉清風的援軍直到天亮時分才打開十數萬人的弩陣,將已戰到精疲力竭的他撈救出來。


  所謂的蘇楚聯盟,不過是蘇淺借他楚淵為跳板,混淆的是西月的視聽,跳入的是上官陌的陣營。


  即便楚淵能洞悉她的意圖,說服自己不幫她卻也困難。


  賭的是她對他尚有三分情誼,不會將他趕盡殺絕。隻是,他忽略了,戰場之上,情勢卻不是一個人可以左右的。


  即便蘇淺想自繁雜的局勢裏突破出自己的出路,保全自己也保全他,但談何容易。他將上官陌琢磨得通透,卻難看透上官容韻那個瘋子,那個做事從來沒常理的瘋子。


  誰想到她會棄一向深恨的蘇淺不管而向蘇淺的一對繈褓中的兒女下手。


  況他心裏也有虧欠蘇淺之處。若不是上官容韻的意外出現,清澤和扶光已成了他手上的牌。


  他不說,蘇淺那樣聰慧的女子又豈會看不明白。隻是心照不宣地同他演戲罷了。


  今日之敗,需怪不得別人。但今日之後,他曉得和蘇淺之間,再無情誼可言。戰場之上再相逢,兵戈相向,將在所難免。


  蘇淺心裏何嚐不覺得虧欠。


  他玄色的衣袍十分僵硬板正,顯是自血漿裏泡過,隻是不曉得這些血是他本人的還是別人的。


  但不管是誰的血,看著都叫人揪心。


  她曉得昨夜深入西月軍營對楚淵就是一場災難,卻還是任由災難發生。隻因他和上官陌之間,她的選擇永遠隻會是上官陌。


  蘇淺沒有下馬。脊背挺得筆直,眸光毫不避諱地落在楚淵身上。


  “表哥安好,表妹便心安了。”


  蘇淺語聲溫淡,淡得聽不出情緒。


  楚淵亦是淡然:“表妹獨自一人出現在這裏,想來清澤和扶光已然安全,表哥心甚安慰。”一句表妹將兩人素日的關係叫得生疏了何止千萬倍。


  兩人有今日之局麵,全在預料之中,蘇淺並不覺得意外。淡淡一笑,道:“勞表哥惦記著,清澤和扶光已經送去戎州。這裏離戎州不遠,想來此時已經到達。”


  楚淵沉默了一瞬,隻幹幹地道了一聲:“那就好。”


  那就好。兩人誰也再沒什麽話說,陷入一片石化般的沉寂。


  兩人相距不過咫尺,卻彷如天涯陌路般遙遠。


  這樣耗下去實在沒什麽意思。


  半晌,蘇淺終於先打破了沉寂:“表哥,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頓了一頓,補了一句:“去看看墨淩。那邊戰事也挺吃緊的。”


  楚淵沒甚言語,她便催馬往前走去。經過楚淵的身邊時,微微停頓了一下,卻也沒說什麽,唇角一抿,繼續往前走去。


  楚淵淡漠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沉聲:“淺淺,”蘇淺回頭,他卻也隻能道一句:“保重。”


  蘇淺微微點頭,“表哥也保重。”停了一瞬,欲言又止地、半天終於說了一句溫暖的話:“表哥,那年在戎州,我覺得表哥很好。”


  “如果那年就死在戎州,我覺得,也沒什麽不好。艱難地長到這麽大,我其實並沒什麽遺憾了。但既然我沒死,便想按著自己的本心活一回,也不枉撿回一條命。表哥如今也肯為自己想要的搏一把,表妹覺得欣慰。”


  這話聽上去也沒什麽別的意義,楚淵的眸色卻幾幻幾滅,最終也沒說一個字。


  蘇淺催馬疾行,隻留給他一個鏗鏘的背影,背影片時便消失在視線之內。


  那一年在戎州。


  嗬嗬,他也覺得很好。如果不是因為覺得很好,他又怎會這幾年的欲罷不能,隻想著回到戎州那數天時光。


  可惜世上隻有一個蘇淺。卻有一個上官陌和他一個楚淵。


  注定要有一個失意。而他彼年年幼,楚國的皇室祠堂裏,親手鑄下了自己今日的失意。須怨不得別人,也怨不得蒼天不公。


  咫尺天涯,他注定今生隻能是個失意人了。


  他想起她送他的四個美人。蓮兒杏兒桃兒和金子。除去上官陌塞給蘇淺的金子,其實另三個全是他當年塞給蘇淺的。蘇淺不是不知。正因為知道,才又報複他一般把人全塞進了他的後宮。


  他並沒有如外界看到的那般將四人納入後宮,而是賜給了楚暮。所謂蓮兒懷孕,自然也不是他的孩子。


  他瞞了所有人,其實為的隻是瞞蘇淺。


  為什麽要瞞著蘇淺,他其實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隻曉得,不想事事都被她攥在手心裏。


  大概,這就是他和上官陌的不同了。他終究及不上上官陌愛的徹底,輸了也不冤。


  沉默了半晌,鐵血的青年翻身上馬,離去的身影何等決絕。


  新蘇的中軍大帳之中,墨淩俊美的臉鐵青著,十分不好看。


  究其不好看的原因,還得提及蘇淺。兩人正在鬧別扭。


  月隱十分無奈的在兩人身邊傳話。


  “你去告訴她,想一個人去宛幽城,門兒都沒有,窗戶也沒有。多少年了這還時不時就玩什麽個人英雄主義,也不看看現在的身份!”墨淩端坐在帥椅上,氣勢淩人。


  月隱幽幽到蘇淺身邊,幽幽地一字不落地將墨淩的話轉告。


  “你去告訴他,有本事就給我把宛幽城拿下,我就不必辛苦跑一趟了。沒本事拿下的話,就別攔著我。”


  蘇淺咬牙切齒,水眸睜得渾圓。


  月隱幽幽又走了一趟。


  “你去告訴她,她要敢去,我這個主帥不當也罷。沒得給這樣沒頭腦的人效忠拚命,像個傻子一樣。”


  “你去告訴他,不幹拉倒,不缺他一個。調袁靖前來也不過是分分鍾的事兒。”


  月隱終於跺腳火了:“你們坐了統共沒有兩丈遠,耳朵又不聾,這是拿人耍著玩呢?”眼神幽幽地望著蘇淺:“帝凰,我覺得,墨淩說得有道理,你不能做這種危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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