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 三十裏相迎
百官尚在震驚當中,蘇淺說的,他們有耳聞過的,也有從不知曉的,也有確實目睹發生過的。如此一說,果然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了,帝凰她要親征,他們實應由內而外發自肺腑百分之一萬支持。
崔夢雪卻已經哐當一跪,擲地有聲:“臣請隨帝凰親征西月,不報國仇家恨誓不還鄉!”
幾個反應快的武將撲通通趕在他後麵跪下,請戰的請戰發誓的發誓。後麵跟著跪了一地。
楚哲轉回頭看看。
這個熱鬧他還是不湊的好。他就沒那個命跟著上戰場,請戰也是徒做無用功罷了。
果然,蘇淺開始分派任務了:“夢雪,如今諸多戰將都在邊疆,朝中正是缺人的時候,我將新蘇交在楚哲和你以及眾位臣工的手上,這個責任卻比上戰場打仗還要重,你們就是我和前方數十萬甚至上百萬將士的堅實後盾,你曉得輕重的。”
說得誠懇又委婉又鄭重,還是個不讓去。
這是楚哲意料中的事。
他屈膝跪在百官最前,端肅地道:“臣領旨,定然盡心盡力不負帝凰所托。”
眾官趕忙隨著他表態表忠心。
蘇淺滿意地點點頭,將目光落在嬌媚妖嬈的崔夢雪身上。
崔夢雪煩躁地轉開頭,哼出一聲:“臣曉得了。”
蘇淺的滿意神色就更深了些。
交代下一應事務,由楚哲總領監國一職,今日下朝並沒有似往日一般晚。
她方回到春和宮,楚崔二人預料中地追來了。
彼時她正坐在搖籃邊逗兩根小豆芽子笑,崔夢雪往她麵前一站,眼角嘴角彎成一個下行弧度,“你上戰場,這倆孩子怎麽辦?”
蘇淺淡定地道:“帶上。”
楚崔二人雙雙晃了晃七尺之軀,險些跌倒在搖籃前。
崔夢雪跳腳:“你腦子有病吧!這是去打仗不是去觀光!就算是去觀光,兩個豆芽子能看懂些什麽?還不是累贅!況且這兩個寶貝蛋是新蘇的未來,你將他們帶上戰場是要新蘇百姓的命麽?”
楚哲尚能有一分沉穩:“淺姐姐,你難道是要拿兩個孩子要挾……”斟酌了一下稱呼,“要挾孩子的爹?這個也太,也太無所不用其極了!他們是你的孩子!”
蘇淺挑眉,依然很淡定:“要不然,你們倆誰幫我帶著?”
兩個青年瞬間崩潰:“我們?我們!”
蘇淺哼了一聲:“既然你們不能,將他們交給別人我又不放心,除了帶上,還有什麽別的法子?放心,我不會拿我自己的孩子開玩笑。你們盡力處理好朝中事務,我就不用你們操心了。二十幾年來,我最會的不是別的,就是如何保命。”
楚哲急中生智:“綠桐姐姐和葉夫人不是還在皇宮裏麽?交給她們可以放心。”
蘇淺看白癡的眼光看著他,“你以為那兩個會老老實實呆在皇宮裏?自然是隨我同行。一路上有她們幫忙照顧,你們也可放心些了吧。”
兩個青年嘴角就同時抽了抽:“女人真是世界上最瘋狂最可怕的東西。”
“滾!你們才是東西呢!”
“你們根本就不是東西!”
打點行裝,點齊兵馬,開赴九潁河戰場。
街頭巷尾又有了新談資,人頭擠人頭炸開了鍋。一個女人帶著兩個繈褓中的嬰兒去打仗,古來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如果不是知道這個女人叫蘇淺,向來是個特立獨行的人,怕是全天下沒一個人會認為這是個大腦健全的人。
因她是蘇淺,無論做出怎樣瘋狂的事,都是一則懸念迭生的好故事,唯擦亮眼睛支起耳朵看分明聽仔細,莫落下一個精彩細節。
蘇淺的馬車打從官道上經過,身後跟著一萬經了特殊訓練的皇家禁衛,馬蹄踏踏整齊劃一,即便速度頗快,也不曾亂了一絲陣型。
這並非是隻為好看的禮儀兵,而是實實在在能以一當百的強悍特種兵。全新蘇也不過這一萬人,於百萬軍中萬裏挑一精選而出。
百姓的議論聲傳來,蘇淺無奈地歎了一聲。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有人看戲有人演戲,她一直覺得自己是以最清醒的姿態看芸芸眾生演一場繁華大戲的那個,今日猛然頓悟,自己才是一直是站在舞台最中央,賣力演一出精彩真人秀給芸芸眾生看的那個。
本意卻不是為演戲。
奈何人如螻蟻,求生是本能。
隻為求生。做那麽多看上去轟轟烈烈的大事,卻隻為這麽個卑微的字眼。蘇淺不由得悲從心中來,涼自腳底生,倦意席卷四肢百骸。
以前不是沒有這樣悲涼倦怠的時刻,隻是那時候有上官陌,她心中便存著一份美好的希冀,那樣美好的一個男子,若能挽手共看朝霞落日,該是多麽拉風又順意的事。
彼時為有朝一日能做到這樣拉風又順意的事,委實拚盡了她一身力氣。
到如今真的是覺得倦了。從頭到腳由裏而外都生出倦意來。
這一場征戰結束後,倘或還能有幸活著,那就隻靜靜地活著便好,再不要這樣艱難掙紮了。
她兀自想著,阮煙雨的兒子葉檀一雙黑葡萄眼睛打量她,不甚清晰地咬字:“帝凰姨姨,你的眉眉打結了。娘親想爹爹的時候也是這樣。帝凰姨姨是想相公了麽?”
蘇淺無語地瞧著阮煙雨,“你素日都教兒子些什麽東西?這大點兒的孩子,話都沒學說清楚,居然知道想相公!”
阮煙雨將葉檀抱到身邊,笑得無可奈何:“等你家清澤和扶光長到這麽大,你就曉得了。”頓了一頓,換了個幸災樂禍的笑容:“嘿嘿,我覺得,以你這倆孩子的資質,隻能比我們葉檀有過之無不及。”
蘇淺目光就轉到搖籃裏一對小豆芽子的身上。
那兩雙眼睛已經會滴溜溜亂轉。不過是不到四個月大的孩子,確實比別的孩子更有靈氣些。“敢學壞試試。”
蘇淺一隻拳頭在他們麵門上比量,惹得一對豆芽子目光隨著她的拳頭遊走不停。口中呀呀聲不止。
綠桐便笑道:“我聽說帝凰一出生便能發出有腔有調的聲音,清澤和扶光看來是完全繼承了娘親的早慧。”
這個也能遺傳?蘇淺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她其實並沒想過要他們生得有多聰慧,隻不過想他們能平安健康快樂地長大,不再像她小時候一般經曆許多苦楚。即便要經曆些人生必然的風雨,也不能像她那樣日日活在生死的恐懼之中。
馬車顛簸,困倦襲來,她打了個哈欠,道:“勞你們照顧一下清澤和扶光,我睡會兒。”
話音落人已經闔上了雙眼沉沉睡去。
馬車行了六日,蘇淺除了吃飯出恭的時間是醒著的,其餘時間全在睡覺。阮煙雨每日忍不住撩幾十次車簾,望望頭頂上或明晃晃的日頭或清幽幽的弦月,總有一問:綠桐,即便她是屬蛇的,需冬眠,但眼下已是暮春初夏,正該是活躍的季節才對吧。莫不是又有了?
綠桐無語望棚頂。
怪道蘇淺總喊她阮混蛋。這愛胡說八道的性子當得起這個稱呼。
“她自孩子滿月之後,每日隻得兩三個時辰睡眠,已是疲累的很,又天生懼熱,每每到夏天總是懨懨的,多睡些時候是有的。話說,今年的夏天來的這樣早,才四月就已經這樣悶熱了。”
綠桐揩了一把鬢角滴下的汗珠。
阮煙雨就歎了一聲。
“你說她這叫什麽命!偏生出生在帝王家,又趕上那麽個破時辰出生,叫人不惦記她都難。”
綠桐歎息:“也得虧是她性子堅韌,人又聰慧多謀,她經曆的那些,擱誰頭上,怕不是死了千八百回了。”
阮煙雨看一眼她睡得黑沉的模樣,憂愁:“她這回這般堅決地親自上戰場,怕是存了要和他們一戰到底必分出個勝負來的心思。勝則生敗則亡,她現在還能睡得著,可真是被練出來了。”
被練出來的人翻了個身,不曉得是夢中囈語還是什麽:“再擾我睡覺,都給我下去。”
兩個人噤了聲。
探頭探腦瞧瞧她朝裏的麵龐,依然是睡得黑沉的模樣。
綠桐便貼在阮煙雨耳邊低語:“多少年被逼出來的,即便睡死過去,也能感知身外的動靜。”
阮煙雨就又生了一回心疼的歎息。歎息聲特特地降低了分貝。
第七日,馬車駛出新蘇邊境,沿九潁河一路往西北走。一萬特種兵則沿九潁河南下,去匯合墨淩的軍隊。
不過一日工夫,傍晚時分,已看見楚淵的百裏連營橫亙於九潁之濱。
夕陽餘暉如一筆重墨,夾雜了些深沉的血色,映得綿延百裏的戰營雄壯中見悲涼,悲涼中見肅殺。
靜靜的九潁河閃著粼粼波光,波光是漸暗的紅色。
趕車的小郗勒住了馬韁。
“帝凰,楚帝來了。”
蘇淺悠悠坐起身,悠悠伸了個懶腰,再悠悠打了個哈欠,悠悠白了正掀著簾子等她下車的阮煙雨一眼,跳下馬車來。
夕陽沉黯的餘輝之中,一身玄色衣衫的楚淵就站在離她三丈遠的地方。
蘇淺愣了一愣。